湘米“镉”局

在广东省公布的两次抽检不合格名单中，湘米超过总数的一半。“镉米”的根源在土壤重金属污染，但在“一没数据、二没方案、三没钱”的困境下，湖南如何走出“镉米”阴影？

□ 本刊记者   丁筱净

6月4日至6日，湖南省政府代表在北京与财政部、环保部等部委举行了会谈。财政部部长楼继伟、环保部部长周生贤、农业部部长韩长赋均明确表示，给予湖南重金属污染治理、农产品重金属污染治理以支持。

获得国家支持的湖南，能否渡过“镉米”难关？

官方回应

2013年2月27日，《南方日报》刊发“湖南万吨镉超标大米流向广东餐桌”的报道后，湖南米业开始受创。在各界压力下，广东省有关部门开始了“挤牙膏”式的信息公开。随着时间推移，“镉米”事件对湖南米业的消极影响开始慢慢发酵，并在 5月广东省食品安全委员会办公室（以下简称“食安办”）发布抽检不合格名单后达到高潮。

5月23、24两日，广东省食安办公布两次抽检不合格名单，共计124个批次，其中来自湖南省的不合格产品竟高达68个批次，超过总数一半。

湖南大米彻底跌入“冰点”。不合格大米被全部扣押，市场上的湘米几乎被经销商全部退回，新订单不见踪影，湖南米业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去年兰溪米市销售总额达到了40亿元。今年？我看4亿都够呛。”益阳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副局长彭增阁感慨道。

兰溪米市位于湖南省益阳市赫山区，是全国十大米市之一。据米市加工企业粗算，截至5月底，自2月开始发酵的“镉米”事件造成的经济损失已经超过4亿元。“这4个月政府到底采取措施没有？都做了什么？没人告诉我们。”兰溪新世米业负责人赵伟明告诉《民生周刊》记者。

直到5月26日，湖南省食安办在事发后首次表示，湖南省绝大部分粮食及加工产品是安全的，尤其是畜禽水产品、蔬菜、水果等农产品，质量合格率多年稳居全国前列。

此番简短的说明，并未解答农民、米商、消费者等利益相关方的疑问。“镉从哪里来？湖南还有哪些地方可以继续种水稻？湖南哪里的大米是合格的？这些信息才能拯救兰溪米市。”兰溪米市的一位加工企业代表对《民生周刊》记者表示。

关于湖南沉默的原因，一位官员的说法或许能解释一二。

湖南省农业厅办公室副主任彭向阳向《民生周刊》记者透露：“现在湖南正在争取政策、资金支持，这个资金量比较大，需要一个过程。另外湖南是全国稻米生产第一大省，（“镉米”事件）最直接的冲击就是今年的早稻收购。今年早稻收购不好的话，下半年农民的种粮积极性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如果媒体频繁报道，可能影响更大。”

“‘镉米’的根源在土壤重金属污染，而重金属污染治理，一没数据、二没方案、三没钱，问题无解，这才是政府沉默的最根本原因。”益阳市赫山区农业局局长李新华对《民生周刊》记者表示。

早稻危急

在李新华看来，“镉米”事件对湖南省本季粮食生产的影响还不太明显，因为事发时早稻已经播种，所以种稻面积没有受到影响，现在受影响的领域还主要在粮食加工销售。“但是我很担心，7月份早稻收购的时候，加工厂大幅度减少收购，农民卖粮难，价格低，一是影响农民收入，二是肯定对接下来农民的种稻积极性产生不良影响。”

益阳市粮食局副局长何群辉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每年6月初，湖南上一年晚稻的销售已经进入尾声，国家、企业库存基本清空，米商的资金也基本回流，此时正是米商偿还银行和民间贷款的时节。

目前摆在湖南省粮食部门面前的问题，正是粮食库存高企和无资金周转。“仓库堆得很满，早稻下来了，放在哪里？所以现在我们只能尽量卖粮食，另外对老粮库进行改造，增加其储粮能力。贷款方面，现在我们尽量为他们争取银行贷款延期偿还、降低利息。” 何群辉说。

李新华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国家规定的最低收购保护价是132元每百斤，湖南省以前从未启动过保护价收购，往年价格基本上都高于保护价10元左右。“今年秋收，我们可以用行政力量、用保护价去收购农民手中的一部分大米，尽量减少对农民的消极影响，但这种行政手段不可能永远有效。国库的粮食如果一直只进不出，很快就会填满，以后怎么办？”李新华依然担忧。

彭向阳也对即将到来的早稻收购忧心忡忡。“这几年一直致力于发展水稻生产，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今年如果早稻收购不顺利，以后的粮食生产工作就不好做了。现在只能坚持‘内紧外松’，在内部抓紧做工作，对库存粮食，检验合格的进行销售，不合格的转为工业用粮，腾出资金、仓库，积极准备早稻收购；对外我们还是要对企业和农民做好思想工作，引导企业收购、加工、销售粮食，鼓励农民继续种植水稻。”

污染数据

“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镉大米到底来自哪里。首先，科研机构要告诉我们哪些地方重金属污染严重，不适合再种粮食。然后国家应该指导我们，对已经不适合种水稻的耕地该如何处理，是进行土壤修复，还是种植其它对重金属吸附效果不强的作物？”李新华表示，这是目前湖南基层农业工作者普遍的心声。

益阳市农业资源与环境保护管理站、质监局于2009年分别进行了一次关于耕地土壤的抽样调查。这两次调查结果，或可简单勾勒出益阳市重金属污染的状况。

2009年“深粮事件”发生后，湖南省质监局在益阳、浏阳、永州、郴州等地布置了对土壤、水源中含镉量的抽样分析任务，结果已于当年年底得出，并由各市质监局上报省级相关部门。

彭增阁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当年他们在益阳市取了4个土壤样品（赫山2个、资阳1个、湘阴1个），其中有3个样本镉含量超标。“我们分析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益阳大米镉超标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受环境影响。益阳在洞庭湖西北方向，靠近大通湖东北方向的镉超标情况不明显，但赫山区的情况比较令人堪忧，有色金属冶炼造成的土壤镉污染比较明显。”

“我们将结果向省里汇报之后，省里立即下决心采取措施对益阳‘两河’流域（志溪河、兰溪河）进行综合治理。” 彭增阁说。

在2009年“深粮事件”发生前，益阳市农业资源与环境保护管理站也对全市耕地土壤做了一次抽样调查。相比质监局的抽样，这次调查取样更多、范围更广，共抽取了该市200多个土壤样本，对山区、丘陵、矿区周边耕地进行了较为密集的布点，也对一般农田进行了布点。

“抽样结果显示，超过10%的土壤样本已经受到重度污染，不适合种植食用作物了。”参与调查的时任益阳市农业资源与环境保护管理站站长徐友华告诉《民生周刊》记者。

据徐友华分析，当年抽样中不合格土壤分布存在一定规律：靠近矿区周边的土壤污染大，一般土样中镉、汞、铜含量超标；化工企业、废旧电器拆解场地、皮革企业附近耕地也存在明显的点源污染情况，重金属含量超标明显；老加油站、老公路周边的耕地，一般存在铅元素超标现象；大型养猪场周边耕地，一般存在铜超标的情况；赫山区一个矿山附近的石煤发电厂周边耕地，也存在重金属超标情况；山丘区酸性大于湖区，土壤中的镉活性更强，更易被植物吸附。

此次抽样调查的结果还显示，除了人为污染之外，益阳市土壤中的一部分镉也来自自然。“益阳市属于洞庭湖的冲积平原，土壤本身就含有镉沉积。另外，益阳有一些矿山，矿石中就含有镉元素，这些形成了环境中的点源污染。”

土壤分区

《民生周刊》记者从湖南省农业系统得到了一份内部资料。该资料出自湖南省农业资源与环境保护管理站，名为《湖南省农产品产地重金属污染防治工作汇报》（2013年2月27日）（以下简称《工作汇报》）。资料显示，湖南省在湘江流域为主的45个县区的工矿企业周边、污灌区和大中城市郊区等水稻产地重点区域，开展了180万亩水稻产地重点区域重金属污染监测，采取土壤样品1.2万个。

对于这份数据，彭向阳称 ：“这次抽查结果要明年才会出来，而且当时选的就是湘江流域的城市近郊、工矿区，并不能代表全省情况。”

那么，对于全省情况湖南省相关部门是否已经掌握？《工作汇报》显示，湖南省农业厅在农业部支持下进行了全省农产品产地土壤重金属污染普查。该普查对全省4525万亩农产品产地进行了污染区域类别划分，筛选出重点污染区域。

《民生周刊》记者了解到，普查结果出来后，湖南全省将根据结果对农产品产地进行分级管理。对未污染的农产品产地，将进一步加大保护力度，防止新污染；对轻度污染的农产品产地，将采取综合治理措施，进行治理和修复；对严重污染的农产品产地，划定为农产品禁止生产区，进行种植结构调整。

“要调整结构，不是政府想调整就能调整的。农民有长期的种植习惯，另外还牵涉到效益问题。要是改种了其它作物，卖不出去，政府要担当一定责任。”湖南省一位农业专家对《民生周刊》记者表示。

难解之题

李新华表示，重金属污染土壤治理，首先需要普查结果和全面的数据，这应该由政府相关部门来承担；然后要有治理方案，这应该由高校和科研机构来承担；最后要有相应的治理资金。“前两者都不是不能完成的任务，但我个人认为，就算前两个方面完成了，最后这项工作还是会卡在没钱上，资金缺乏才是重金属治理的最大难题。”

徐友华认为，“镉米”给湖南的影响是利大于弊的。“此事影响巨大，引起国家、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上上下下都很着急，各个部门都在抓紧相关工作。各项基础研究受到经费倾斜，研究项目增多，速度大大加快，部门间的配合也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变得默契。长期来说，对土壤重金属污染进行治理，对湖南大米的质量肯定有很大好处。”

“稻米生产第一大省的地位，是一定不能丢的。尽管有困难，但是也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大。通过改造中低产田、增加双季稻种植、增加超级水稻种植面积等方式，我们最近做了估算，增加的产量不仅能够填补将来土壤功能划分造成的缺口，还能够扩大产能。”彭向阳颇有信心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