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千年石碑建碑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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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散落民间的老碑系列报道之六十一
巨侃
千年贞珉九成宫醴泉铭碑,现今安然地坐落在一间四角双檐的亭子里。亭子很漂亮,很轩敞,而且醴泉铭也不孤寂,身旁一个清代小碑已经陪侍他二百多年,他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他的老弟万年宫铭碑,现在正独自待在一间同样漂亮、同样轩敞的亭子里。兄弟俩虽然分开二十多年了,但彼此还能望得见。有时候,他会把感激的目光投向身旁这个毫不起眼的清代小碑,因为二百多年前,他是那样的狼狈和无助,就像一名暴晒于荒野的皇室弃儿。幸亏到了清代,小碑来了,给他带来一间房子……
没有他建碑房,醴泉铭可能会泯灭
6月6日,记者走进麟游九成宫遗址碑亭,在著名的醴泉铭碑旁看到一块小碑。
这块小碑三尺身长,两寸厚度,砂石,素面,圆首,方座,无额无帽无题。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为何能放进醴泉铭碑亭?记者询问身旁的麟游县博物馆研究员魏益寿。
魏益寿老人今年七十多岁,他曾参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的碑亭建设工程,是麟游当地一名保护、研究九成宫文化的元老。他轻拍着小碑碑头感叹道:“如果没有这块碑,我们现代人很可能看不见一千多年前的皇家碑刻的风采了!”
他介绍说,这是一块立于清代嘉庆八年(公元1803年)的记事碑,碑文记载了麟游知县瞿云魁有感于昔日魏相撰文、欧公书字的千古名碑风雨飘摇,卧老荒烟,遂“聊性小构,薄掾偏隅”,修一间小碑房予以庇护,并撰文竖碑,“以求后之好古君子望古遥集”。
历史上,九成宫醴泉铭碑可谓历经风雨。据《麟游县志》第二十一编记载,九成宫的最后一次修葺止于唐乾封二年(公元667年),此后日渐败落。公元836年,暴雨冲毁了正殿,九成宫历时241年的皇家离宫历史就此结束。此后宋元明清国势东移,再没有人打算在此一带复兴离宫。虽然欧阳询的书法誉满天下,声望日隆,而醴泉铭又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虽然历代都有文人墨客慕名而来,椎拓名碑。但自从离宫水毁之后,关于石碑的存在、保护状况一直是不明确的,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碑石曾多次倒立,保护性建筑也几兴几废。总之,石碑的情况是越来越糟。从记事碑碑文“残碣飘零”句判断,至清嘉庆时碑身已断裂多处,重立时尚须捡拾、拼接,这一点从清末民初的醴泉铭碑拓片上也可以看出。
“石碑暴露荒野、身首异处的结局是啥?就是消失!最好的结局不过是给我们后人留下来一块残碑,想想看,如果醴泉铭碑只剩下一块残角,那将是多么大的遗憾!所以,我们要万分感谢这位瞿知县,他至少保留了碑刻的完整,他是有明确记载建房保护名碑的第一人!”魏益寿老人说。
瞿云魁爱碑拓,撰写的碑文很华丽
记者看碑上文字,因为石质比较粗糙,字入石很浅,字体为正楷,细刻,还好通篇尚能连缀地读出来。文题似乎没有,开头即“景星玉露,天著其祥,福草灵芝,地呈其瑞。我国家开疆辟土以来,沃北膏原,文川绣嶂,古今胜迹,昭代光华,无不罗列焉。兹麟邑有唐之九成官,即隋之仁寿宫也,当日魏相传书,欧公记笔,铭笔勒石,迄今已千百年矣”。以一句工整的对仗,引出九成宫醴泉铭碑。
接下来,碑文作者对醴泉铭的书法造诣,生发出堆金迭玉般的重重赞叹,“观其吮墨,考厥挥毫,丹乌白鱼,灵龟嘉穗;吹林扇树,扫兔凌云,宛鹰峙而鸾惊,俨龙蟠而凤舞。春蚓秋蛇之致,似洒斑馨;金剪玉筋之文,如描宋艳。且免园半册,篆竹素以覃红;儿同鸿烈二十篇,翳莲蒿而虫碧。其银钩铁画,历落珠玑。一时采访者,不逾乎遐迩。”如此不吝笔墨堆砌,如此夸饰华丽,可以看出,碑文作者是决心写出一篇好文来,不然不能与欧公书法匹配!当然他做到了。
感情抒发完毕,转入言事作结:“惟是寒山幽境,雨蚀风摇已日久,残碣飘零,卧老荒烟岁月,予于是聊兴小构,薄椽偏隅。庶彩笔流传,俾有卫护。以待后之君子,望古而遥集云尔。”意思是说:醴泉铭残碣断地,暴露风雨之中没人管,我建了个小碑房将它保护起来,希望能将美妙的书法流传后世,当然,也希望后来的同道们追慕先贤之风,多多采撷!结尾余韵袅袅,颇有《滕王阁序》末“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的味道。
碑文落款为“署麟游知县晋陵瞿云魁题并书”。晋陵,即现在的江苏常州,瞿知县是江苏常州人。据史载,他还在麟游修葺过凤仪书院。来麟游之前,他曾任过广东陵水知县,陵水有个书院,他上任之初发现经费不够,就将自己微薄的薪酬捐献,请教师授课,使陵水县读书人有个读书场所。为培养学习风气,他甚至鼓励书院学生夜读,并作为书院一景写诗吟咏。他主修的第五部《陵水县志》,体例齐全,内容详实,原版现珍藏于故宫博物院。任陵水知县期间,他做出了不少政绩。
新碑亭替代老碑房,千年古碑现生机
那么,瞿知县在1803年搭建的这个碑房,此后又存在了多少年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解答。据《九成宫醴泉铭拓本源流新考》一文的作者米辰峰从当地地震、洪灾的历史情况推测,醴泉铭大概每隔几百年(甚至几十年)就可能倒卧一次。而它的重立和保护性建筑则不可能有严格的时间规律,大概只与历代的政治气候或文艺趣向有关。
据光绪九年(1883年)的《麟游县新志十卷》中第八卷记载:“今泉涸碑存,万年宫铭亦移附焉……与零星瓦砾相枕藉。”这说明,此时的醴泉铭碑可能又一次倒卧在地,陪伴它的,还有它的难兄难弟万年宫铭碑,而瞿知县80年前盖的碑房,很可能只剩下残垣断壁。
魏益寿老人讲,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碑房是个由5根檩条搭建、青砖砌护的很小的房子,他小时候见过,里面放了三块碑,两个大的面朝西并排竖立,小的(瞿云魁记事碑)侧身朝北侍立,余下的空间,只能勉强站进三个人。碑房所在的地段,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洼地,四周高,中间低。有一年下暴雨,雨水倒灌进碑房,结果碑座深陷淤泥里,碑身也歪倒了。后来,当地文保单位用木条子把碑围起来,并重修了小屋保护。文革期间,经常有人拿着棍棒,别开碑房窗户翻进来。碑房真正的生机,是始于1985年的改扩建。
“当年征了九分地,经过三次垫土,才垫平了这一方地。醴泉铭碑怕再倒,基石埋得特别深。碑亭还在老位置建,木工活是个叫李忠的老木匠带头搞的,李忠先做了一个碑亭小模型给我们看,我们一看模型就惊呆了——连窗扇都是活的!可惜这件精美的模型没保存下来;碑亭彩绘,是请扶风县的庙活老艺人李成甲描的,他的儿子,就是现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李功强。”说起当年建设的那些事,魏益寿记忆犹新。
改扩建工程于1989年全面完工,欧阳询书写的醴泉铭碑和唐高宗李治书写的万年宫铭碑都各安其所,但这块清代记事碑咋安置?有人建议说,等级不够,把它放在醴泉铭碑亭的外面吧,一样可以守护主碑。后来博物馆的一个领导发话:还是放在里面的好,让人知道,它和醴泉铭的关系,醴泉铭碑能保存到今天,是多么得不易!
于是,记事碑又重新回到了醴泉铭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