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侃

    宝鸡的夜色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儿时的盛夏之夜，蛐蛐在呦呦地鸣唱，星星在夜空中开会，我跟着摇着扇子的大人，在楼下宽敞的院子里看电视。那时正演《血疑》，只感觉幸子姑娘患了白血病很可怜。难过是暂时的，快乐永远属于孩子，因为有这童话般的夜色啊！我不愿睡觉，与小伙伴们兴奋地跑来跑去捉迷藏。家属楼外是金陵河，金陵河旁有一大片麦田和菜地，我们在夜色掩护下偷菜农的蔬菜，还好奇地跑进了田地旁的女厕所，若是在白天，万万不敢；大年三十的晚上，穿天猴、二踢角、大雷子还有摔炮就是我们战斗的武器，金渭路就是楚河汉界，路西建厂局的一帮孩子就是我们的敌人，双方隔江对峙，一方天空穿天猴呼啸而过，你来我往，煞是热闹！花炮就是我们手中的画笔，缤纷礼花是我们涂抹宝鸡夜色的七彩颜料。那时，点点星斗好奇地闪呀闪的，像是思想家在探索什么。

    再大点，夜晚活动的区域扩大到市区。有一年谷雨前后的晚上，我们站在经二路上眺望北塬，塬上点点灯火，在黑魆魆的山影里散发着神秘的光，难道山上也有人住？他们怎么生活？我手指最高处数排整齐的灯光，问伙伴：那是什么？伙伴说：那是金台中学的教室，此刻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于是少年探究世界的欲望因这片夜色而燃起，我们沿着通往金台观的小道，一直爬到了塬上。上面一马平川，月笼清辉，麦田似纱，我兴奋得穿越麦田，向尽头跑去——一个流光溢彩、生气勃发的城市在我脚下展开。我们在古老的台塬上放起了鞭炮。那个夜晚，我感到我16岁的旗帜第一次呼啦拉地摇响。

    也就在那时，宝鸡渭河大桥正在建设。在水泥灌注的钢筋桥面上，我和伙伴彻夜长谈，两人越谈越兴奋，睡意全无。渭河依偎在秦岭的怀抱中安静睡去，那时的渭河还没有现在的万盏华灯。我们手扶桥栏，伏身倾听，清晰地感受到了沉睡宝鸡那甜美梦境，甚至两岸几家灯火阑珊的窗台里，都会飘出均匀有致的呼吸和细微香甜的鼾声来。后来我们就看到了东方一点点鱼肚白，宝鸡在渐渐苏醒。此刻，宝鸡就是一个奋进的少年，纯真、自然，连睡眠中都不忘编织美梦。

    我成年了，宝鸡的夜色也变成一位华彩的少妇，渐渐崭露成熟的迷人丰韵。我喜爱在半夜旷了的街道上行走，如带般平整的路面是我思考的场，庄重虔诚的路灯弯下腰来，时常与我谈判；我喜欢林立楼房中偶尔亮灯的窗，窗总给人以想像，正如卞之琳的诗云：“明月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做一个寻找爱情的夜行者，方能体会此中意味。

    现在的渭河市区段，可称上“两水夹明镜，三桥落彩虹”，这种意境，非得深夜才可品味。我无数次深夜临窗，窗下就是静谧的金渭湖，湖水流金淌银，溢光泻彩；其时，星斗满天，月华无痕，水影摇曳，晚风融融。只因这一方水，今夏的夜晚，想必清凉，想必有个好梦。想当年辛稼轩蛰居江西铅山带湖，名湖前居所为“秋水堂”，曾作《水龙吟.我志在寥廓》，表达他“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之壮志雄心，“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的他，不知飞临陈仓大地睹此光景，该作何感慨。

    幸福的宝鸡人啊，你无需艳羡大上海华丽夜景，也无需觊觎深圳湾灯火如织的夜色，更无需耿耿于草原之夜那独诉的琴声，古老的陈仓自有它的浑厚与灵气；那台台塬塬，山山坎坎，使万家灯火错落有致，周公旦夜色中秉烛执盏，将手中的琼浆玉液倾倒下来，渭水穿越华夏5000年流淌到当代，自然与人工在这里契合，使宝鸡的夜色风流独具。

    “我爱这夜色茫茫，我爱这夜莺歌唱，更爱这夜来香吐露着芬芳”，愿爱情的狩猎者梦随心动、心随梦求；愿精神的播种者听风望月，枕霞眠雪；愿物质的拓荒者晨有清逸，暮有闲悠；愿在这如诗的夜色中，幸福的宝鸡人好人好梦，好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