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2012年精华选读:小说榜
(2012-06-08 11:5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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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古镇四怪
吴树民
郝
郝益长到二十几岁,身板像铁塔似的,嘴唇上没长出几根胡须,声音却变得公鸡似的又细又尖。爹妈死得早,他在艰难的日月中,除了蒸馍擀面、烹煮炒烩,又学得一手针织女红,缝补浆洗不说,就是绣花做鞋,一般女子也是望而羞愧。背后人称好婆娘,然而别说姑娘家,就是没了丈夫、久旱缺雨的躁动寡妇,也没一个愿踏进他家的门,怕他没有男根。有个老姑娘叫桂香,长得不像女人,皮肤又粗又黑,手脚又厚又大,脸上还有一块红痣,痣上长着一撮猪鬃似的硬毛,人称野小子。大家撮合她嫁给好婆娘,桂香撇撇嘴说了一句噎死人的话:“等下一辈子他当了男人再说!”大家想想也是, 世上又有哪个女愿找一个不阴不阳的“二一子”货?
古镇的人看不起好婆娘,古镇的男女老少似乎又离不开好婆娘。谁家有事,他都会主动上门。镇上谁家娶嫁,敲钹钹的准是他;谁家老人过世,提个竹笼撒纸钱的准是他;谁家打胡基(土坯),提锤子的准是他;谁家盖房,挽起裤腿和麦秸泥的准是他……
有一年九月,杨二嫂的月娃得四六风殇了,杨二嫂哭天抹泪,疯了一样,把娃在怀里抱了整整三天三夜,臭味儿味熏得半街人不敢吸气。杨二哥流着泪要去埋娃娃,被杨二嫂抓得满脸是血渠渠。还是他悄儿没雀地上去,冷不防扇了杨二嫂一个重重的耳光,杨二嫂不知是被打蒙了还是被打醒了,竟瞪着泪眼没哭没闹,眼睁睁看着好婆娘把娃娃用小褥子和烂席片卷着出了门。后来,有人告诉杨二哥和杨二嫂,娃娃被好婆娘埋在半山腰一颗小松树下。
好婆娘对门住着一个女人绒绒,皮肤白嫩得像刚出锅的水豆腐,摸样长得像墙上画儿里的仙女,丈夫下煤矿,再也没有回来。矿上赔的抚恤金,被家里人分得干干净净。绒绒拉扯着一个小女儿,日子过得颇为艰难。公婆和阿伯哥、小叔子不仅不问不帮,还骂绒绒是扫除星,辍弄着要把春天柳条似的绒绒,卖给北山沟一个六十多岁的棺材瓤瓤子。绒绒自然宁死不从,可是一只弱怯的兔子咋能斗过一群凶残的恶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阿伯哥、小叔子和北山沟来的两个小伙子,像捆羊一样捆着绒绒,给绒绒嘴里塞实破布,拉着押往北山。出城不到一里地,押送者刚松了一口气,玉米地里闪出了好婆娘,像一堵墙横在路当中。阿伯哥轻蔑地问:“你和绒绒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啥出头?”好婆娘细声细气地说:“我是绒绒的邻居。”小叔子骂骂咧咧地说“拉屎毬(?)动弹,尽鼓了些闲劲。该弄啥快弄你的事去!”好婆娘说:“这就是我要弄的正事。”北山小伙子凶凶巴巴地说:“驴槽里伸出来个马嘴,人家娶媳妇,你胡掺合啥哩?”好婆娘说:“娶媳妇得女方愿意!”阿伯哥说:“不愿意,能让她出门?”好婆娘掏出绒绒嘴里塞的破布:“愿意不愿意,得她说了算。”满脸粘汗的绒绒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哭腔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小叔子气急败坏地训斥:“咱家里的事,还能尽由了你?”好婆娘说:“这是她自己的事,当然得由她。你们这样强迫她,违反了婚姻法。”一面说,一面给绒绒解绳子。小叔子不让,抡起拳头就打。平日从没见发过威的好婆娘,如一头豹子一样。和四个跟他不差上下急红了眼的撕抓在了一起。好婆娘力敌四汉,毫不怯阵,一边抵挡,一边高喊:“绒绒,快往镇政府跑……”
绒绒跑了,好婆娘却被打个半死。
好婆娘的壮举,传遍了整个古镇。大家都不明白,平日病猫似的好婆娘咋一下变成了威猛的下山虎?
绒绒虽说躲过了初一,却难逃十五,镇上几个赖皮、闲汉,隔三差五在绒绒前后骚扰,弄得绒绒吃不安,睡不宁。
几个和绒绒相好的媳妇婆娘就在绒绒耳边啾啾:“不如嫁给好婆娘,你日后也有个依靠?”绒绒低头一声不吭,心里却翻江倒海:他要真正是个男人,还有啥说的……
初冬,大家在山坡互相帮衬整地。休息之时,好婆娘又坐在捡(?)畔纳鞋底。几个泼辣的媳妇、老姑娘桂香和绒绒在一起小声说笑:“咱得看看,好婆娘到底是男是女?”咬着耳朵,想出了一个绝招。不大工夫,好婆娘去沟背后撒尿,那几个泼辣的媳妇和野小子桂香,互相施了个眼色,轻手轻脚跟进沟背后,一声呼喊,把铁塔似的好婆娘掀翻在地,将好婆娘的裤子刷地拽抹下来,几双手毫不留情地伸进好婆娘的裤裆。野小子桂香,如踏住尾巴的老鼠,吱声尖叫起来:“我的天神呀,那下面夹的不是牛,简直就是一根大萝卜……”几个媳妇姑娘如惊弓之鸟,飞身四窜。绒绒也不顾一切地摸了一把,顿时满脸通红,她没有跑,而是指着好婆娘亲昵地骂道:“你个瓜熊、傻货,早知你美得像一头驴,咱何苦要等到如今?你就不知道把你的本事给人露一露……”好婆娘涨红着脖子申辩:“那东西又不是啥景致,我总不能把那东西掏出来在人前显摆!”
第二天,野小子桂香托人前来提请。好婆娘羞羞答答地说:“昨夜里我和绒绒成了……今日格吃罢早饭,我俩就要去领结婚证了!”桂香听了,心里难受,一脸的追悔莫及,跺着脚连连叹息:“早知是这样,昨日格在沟背后就不该跑……”
领结婚证的时候,工作人员填写他的名字,写成了郝坡阳,让他看,他搓着手,喃喃地说:“写啥都行。”绒绒大声说:“不行,不行!错了,错了。写他的大名郝益,往后不准再叫他好婆娘!”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镇上的媳妇姑娘看着小家伙穿着郝益做的虎头鞋和荷花鞋,羡慕死了。野小子见人,话不过三句,就懊丧不已地说:“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快给我说,出再大的价我也买!”
古镇的人始终闹不明白,这么能行的男人咋就天生个鸡嗓子?(全文未完,详见延河2012年第六期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