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地记得，2010年11月8日，星期一，上午11点，我正在办公室上班，突然老公打电话过来，说母亲病重，医生建议马上住院。其实三天前，母亲的身体就有不适，咳嗽、发烧，我们以为是普通感冒，就在家附近的梨园医院打普通的消炎针。老公拨通我的电话，医生接过老公的手机，描述了母亲的病情，并要求我马上到医院。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我以最快的速度下楼、打的士。见到医生，医生表情凝重，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做好思想准备，然后把母亲做的CT片给我看，最后告诉我结论，母亲得了肺癌。

母亲的身体一直非常非常好，打我记事起，母亲从未患过大病，只是偶尔会牙痛，45岁以后，肩周炎折磨了母亲几年，但在吃了万通筋骨片后，肩周炎缓解很多，冬天时只要注意保暖，几乎不会发作。母亲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生活及其规律，父亲的生活习惯也非常好，对母亲的身体不会造成任何干扰。母亲没有在任何对肺部有影响的地方工作，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母亲怎么会得肺癌呢？我不相信。

医生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对我说，癌症就是灾难，没有任何预兆。然后反问我，难道灾难发生前还有征兆吗？还会选择人群吗？我故作镇定地问道，“做手术的可能性有多大？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只要查出来肺部有肿瘤，百分之九十九是恶性的，做不了手术。”医生同情地看着我，“用你自己的方式为母亲尽孝吧”。我转过身，泪流满面。

我和医生交谈时，刻意让老公把母亲带到医院外面的院子里晒太阳。从医院出来，母亲正在医院停车场旁的空地上晒太阳，咳嗽时身子蜷缩起来，脸红彤彤的。我告诉母亲得了急性肺炎，并让她马上住院。母亲眼圈一红，执意要回家。我发动父亲和哥哥，他们纷纷打电话过来劝告，母亲才不情愿地住了院。母亲三十多年没有住过院了，在她看来，只有患了不治之症才应该住院。

在工作上，我原本星期二出差的，并且已经和出差地的领导预约好。办公室其他同事都在出差，那段时间是我们工作最忙的时候。母亲病重，我只好硬着头皮向领导请了三天假。

母亲是星期一下午两点住的院，住院后，主治医生、医生副手、护士相继过来，询问病情，检查身体，量血压，量体温，抽血化验，大小便化验，做心电图，输氧气，做雾化……整整一下午，母亲挂了6瓶200毫升装的消炎药水，一直被医生护士折腾着检查身体。

看着病床上母亲蜡黄蜡黄的脸，骨瘦如柴的手臂，我自责不已。母亲年初就过来帮我们照看小石头，她吃素，在老家靠吃隔年的猪油和芝麻油保养身体，而在我们家一直吃大豆油、橄榄油。母亲多次对我说，她吃了几十年的猪油，现在突然改吃色拉油，身体总是没劲。每每这时，我都会劝她，吃植物油对身体健康，吃猪油老年容易得高血脂。殊不知，母亲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母亲的身体需要什么营养，需要什么样的饮食，她自己最有发言权。老公饮食特别清淡，婆婆做饭油盐稍微多放一点，老公都会责备婆婆。久而久之，婆婆只好完全按照老公的口味做饭菜。母亲在老家喜欢吃味道重一点的饭菜，她对于我和老公崇尚的清淡饮食完全没有兴趣，但身在我家，只好默默地忍让，每次吃饭时，只吃大半碗，并总以胃口小为由。带小孩是体力活，母亲每顿饭都吃那么少的量，身体怎么会不垮掉呢？作为女儿，我竟然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没有。母亲晚上和我一起睡觉，我多少次夜半醒来给小石头盖被子时，都发现母亲也醒着，后来问她晚上怎么总睡不着，母亲说，和我在一起睡觉，责任重大，总担心小石头半夜蹬被子着凉，所以总是半醒半睡。吃素的母亲白天带小石头，晚上又陪我一起熬夜，久而久之，铁打的身体也会垮掉。作为母亲，我时刻保护着自己的儿子，但作为女儿，我完全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母亲是老人，母亲也是需要被照顾的对象。

6瓶点滴注射完，母亲疲惫地躺在床上。我迅速骑车回家，取了婆婆准备好的稀饭就返回医院。在我的鼓励下，母亲吃了一小碗稀饭，然后满足地对我笑了笑，劝我早点回家，小石头还在吃奶。我既内疚，又心酸。

连续打了两天消炎针，母亲的体温稳定下来并且不再发烧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医生为母亲做了千支镜检查。通俗的说法就是，拍CT只能从图像的角度观察肺部是否正常，做千支镜检查时，用一根塑料管子从鼻腔插入肺部，取肺部切片，然后放入培养皿里培养肺部细胞，可以进一步核实肺部是否有肿瘤，到什么程度。做千支镜检查前，医生反复强调母亲不能进食，不能喝水，我们只好遵医嘱。星期三早上九点，我和母亲到医生指定的房间，一个女医生过来给母亲做喉部麻醉，即往母亲的喉部喷一种喷剂。因为母亲遇到喷剂便咳嗽不止，喉部麻醉做了接近二十分钟才达到手术效果。母亲的喉部麻醉好后，过来三个医生为母亲做千支镜检查。我坐在房间外面的座椅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佛祖保佑。母亲一生做了很多很多好事，并在我小时就一直教育我多行善积德。我想，母亲的所作所为可能就是佛教所倡导的吧。既然母亲是忠实的佛家弟子，那她遇到困难时应该得到佛祖保佑。

三十分钟的检查，对于我来说，可能是人生最艰难的三十分钟。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的脸上透出一股喜气，我空洞的心似乎照射进一缕阳光。询问检查结果，医生轻松地说，“肺部没有长肿瘤，只是感染发炎比较严重。”另一个医生立即补充到，“这次检查，我们直接从你母亲肺部抽出很多浓痰，估计她过会很轻松很多。”我忙走到一个大玻璃瓶旁，果然，瓶底有厚厚的一层浓痰。我千谢万谢，感谢医生为我母亲做的一切。

将母亲送回病房，我将检查结果告诉母亲，并告诉了母亲之前的检查情况以及医生的诊断结果。母亲像重获新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感谢我请假陪她，感谢我花了那么多的钱给她看病。母亲是个好强要强的人，这次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更是自责不已。

母亲的肺部只是感染发炎，并不是得了肺癌。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和哥哥，他们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星期三晚上，哥哥从江西赶到武汉，自此，他接过我手中的照顾母亲的接力棒。

星期六，11月13日，公公在老家为小石头筹备了一周岁生日宴。左边是儿子的生日宴，右边是住院的母亲，我一时难以抉择。母亲坚定地说，“这是小石头出生后第一次回老家，老家好多亲戚都盼着见见小石头，而且他现在还在吃奶，你和小石头都必须回老家去。”星期五，我们全家人从武汉赶回老家，留下哥哥在武汉照顾住院的母亲。

母亲总共住了8天的院。出院结账时，母亲一直念叨着花了那么多的钱，给我和哥哥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其实，我对哥哥和父亲都有一种愧疚，母亲是在我家里，帮我照顾小石头时生的病，是我没有照顾好母亲，让她饱受肺炎的折磨，一个多星期消瘦了一大圈。

在医生初步诊断母亲患肺癌的日子里，我向母亲隐瞒了真相，然后乐观地每天照顾母亲，及时和医生沟通，完善治疗方案，这是我唯一值得自我安慰的地方。母亲说，她已经离不开小石头，明年初等养好身体再过来照顾小石头，到时，我一定要好好履行作为女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