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还需要书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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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怎么了?
上周五去拍摄万圣书园的时候,刘苏里问我多大年纪,我说比万圣书园小一岁。他说,那你这个年纪最痛苦,因为你十年前刚好经历过理解常识的社会,而现在却没有了。
我回望十年前的自己,那时恰好高三,当时正是《南方周末》最鼎盛的时期,校园里人人一打南周,每个学生如饥似渴地翻阅,试图找到未来作文时的有力佐证。
大二为了去到心目中的金字塔实习,我按南周老师的推荐,啃了一堆平时根本不会读的书,至于具体哪些书则缥缈难忆,直至翻阅豆瓣读书才找出了当时读得津津有味的余英时的《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李泽厚的《该中国哲学登场了?》等书。为了尝试和南周老师平等对话,我试图在邮件中写出艰深难读的文字,试图让对方认为我是深刻的,当然,后来真正到了南周后,完全暴露了马脚。
但没关系,我仍然把这段记忆带到了刚开始的工作中,为了做出更有深度的纪录片,我试图继续啃书,当然书更多地变成了《认识电影》、《波兰斯基回忆录》等。
距离刚开始工作已经五年。说不清几时起,我似乎已经忘却了那些记忆,每天每日的工作生活变成了无数次的奔赴和焦虑。直到那个周五,记忆才随着在书店里的读书被重新启封。
最近几年怎么了?
近处的疫情,远方的战争,社会的压力,南周精神的逝去,等等。每一个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看起来都理所应当,但也丝毫不在常理。
我们不再读书,不再相信诗歌与爱,不相信金钱绑定的情感却又只能依赖金钱,不相信资本又只能追逐资本,不相信新闻又只能阅读新闻。我们没有安全感,没有自我,没有信任,没有平静。
在现实的生活里,我们既经常丧失情绪感知,但又其实毫无理智。
我们还需要书店吗?
有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当下我们还需要书店吗?
这个问题的舌头底下,是现实生存的压力,这种压力在现代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当下,尤指困境。对于寒冬、战火、封控下的人们,他们急需的是火炉、武器和蔬菜;对于穷困潦倒、濒临失业的人们,他们急需的是金钱、工作;对于生病、处于危险边缘的人们,他们急需的是药、医生、血液或是器官。
书、书店从不是急需,从不是刚需,尤其是在网络就可以满足看书买书的时代。但或许是我们的“慢需求”,它会流淌着影响你,就像你在外淋雨临时进入一家安静的书店,它无法直接解决你的雨伞需求,却或许能让你冷静思考要不要去买把雨伞,或者干脆停下来欣赏一场雨景。从雨中抽离,让你有机会重新审视你淋雨走来的路。
所以我们还需要书店吗?

几年前于三联通宵时拍摄
几年前的三联韬奋书店总店还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坐落在静谧的东四胡同附近,蓝白相衬的店面里紧密地排列着满满当当、简朴有序的书架。进门第一间屋右手靠窗的位置安置了几张小小的书桌,每次去都坐满了人,他们看书,或睡觉,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如果是在晚上,左边童书区域的角落里也会有一两个人睡在地上,有的身边放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有的没有。店员偶尔来回走动,把一些书放回书架,或者做别的什么事情。我从没见过他们把谁叫醒。有时我会想,书店24小时营业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在深夜无处可回的人能有个暂时遮风避雨的去处,这去处甚至不要求人一定买些什么。
现在我每天在网上看到无处可去的人,他们在号称“不夜城”的魔都流落街头,没有24小时营业的店可以暂时落脚,而北京的两家三联书店也早已不再24小时营业了。没有人知道曾经的正常生活何时能恢复。
无数问题的表象,或是社会新闻里的震撼,只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引导我们去追寻为什么,更不会告诉我们怎样去解决。
当下我们还需要书店吗,就像有些人问的,我们还需要纪录片吗?我们还需要电影吗?我们还需要电影院吗?
每一个观众、每一个读者、每一个人都可以试着回答。
「书店还在」中国书店影像计划
「书店还在」是一个双面计划,包括《中国独立书店访谈录》和《今日休息宜看书》。
“什么叫做独立书店?一定是不受除了卖书方式以外的任何力量的干扰,要独立于能够想象到的任何因素。”"独立书店就要经济独立、审美独立、立场独立。"
每个独立书店都有自己的定义,每进入一家好的独立书店,就是在阅读一个店主的灵魂。
看到书店,更看到那个凝结着它们精神与灵魂的那个人,我们希望摄影机是一个隐形的脐带,链接着书店与店主的共同气质,为中国的独立书店留下一份影像纪录。

《书店》
一进入书店,就可以感受到揽括知识的富足感,且不说还有与我相似的人生静静地躺在那里。
书籍等着被过往的人翻阅、凝视,网络空间所营造的那种剑拔弩张在进入书店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同观点的书它们居然如此和谐相爱地躺在一个架子之上,不会互相斗殴、谩骂。低语声、风扇声、店外马路上的车流声、取书声、翻书声、收银台的声音,都令人平静和安心。
书店是唯一可以呆一天而不觉得痛苦难耐的地方。
我们将沉浸式影像与弗朗西斯科·西里洛创立的时间管理法——番茄时钟结合在一起,以固定时长变换书店景象,间以变换声音。任何人,随时随地,都可以通过投影、电视、手机播放书店影像,戴上耳机,然后你就拥有了一百家书店的陪伴。

《书店》
在你心中,书店还在吗?
从「书店还在」这个想法开始萌芽,到策划,到拍摄,直至现在,已一月有余。
疫情之下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我们仍旧坚持(在做好防控的基础上)拍摄了10家书店,调研了244家书店,联系了86家书店。感恩已经同意拍摄的79家书店,感恩帮我们联系的所有老师,也感恩怀着一颗炙热的心前来参与的志愿者,对于每一家值得记录的书店,无论处于什么样的时刻,我们都会努力进行记录。
书店的困境被讲述过很多,例如曾经的独立书店倒闭潮,例如也有很多人发出过这样的论调“不绑定教辅的书店是无法赚钱的”。我们带着“悲壮”预设去探访了很多家书店,意外的是,我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经营方式,打破了我们对独立书店的刻板印象。爱书人常怀孤勇之心,却不是孤独之人。有的店主最喜欢的角落是测温角,对每一位客人说谢谢,有的店主最喜欢在自己的书店买书,有的店主最喜欢坐在门口的一堆旧书上,思考还有哪些书需要被揽入店中。在以纪录片的方式介入到他们的生活中时,我们看到的不是独立书店的悲鸣,而是独立书店更多生存的可能性。
从诚品书店、季风书店、盛世情书店到孤岛书店一长串已经关闭的书店,再到模范书局在创始人姜寻意外身亡后,陷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大量处于各种生存困境的书店也切实地在这个世界上面临着消失的可能。有时候我们在拍摄时会想,如果拍摄早点开始就好了。然而与此同时,我们也惊喜地看到带着梦想、创意、勇气前赴后继的新书店的诞生:就在写作此文时,南京一家叫做“拱廊计划”的书店计划5月开业,其店名取自本雅明遗作。
我们想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营生,为什么要做书店。正如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赚钱的路子,为什么要做纪录片。看似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什么还在继续。
我们还想知道,大地上的异乡者如何通过阅读获得解放,让每一个独立而丰富的灵魂,都有处可栖。
我们想要确认,现代生活里的避难所、我们的精神角落是否还在。
我们想要以影像的方式,追寻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