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富
读张爱玲的小说,你会发现,她很沉醉于写女主故事,且都命运多舛,活得压抑,结局悲凉。也许,她是在证明自己对人生的观察和禅悟;也许,她在暗示自己的余生。她的每一篇小说,似乎都有自己某些生活片段的剥离或者身边人的影子,只是她的认知比现实生活更深刻更尖锐更走心。人间的悲情通过她笔下一个个鲜活的尘世人物,演绎得淋漓尽致。
比如《金锁记》《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
上海作家王安忆特别欣赏张爱玲的《金锁记》,因为喜爱,还把它改编为舞台剧。王安忆曾经说过改编的理由,是因为女主曹七巧身上有着原始的野性,而她的物欲、每天的不安全感都是原始本性的演绎,写得很透彻、深邃到底。
当然了,张爱玲是编故事的高手,她就像一个孤傲的王,操纵着一部小说里面所有人物的命运,想让他们快乐就快乐,想让她们悲苦就悲苦。
这原始的野性,其实在张爱玲身上也能感受到。
《金锁记》中,张爱玲讲述了一个出生于一家麻油店的曹七巧的故事。她底层、卑微,却强悍,被家庭安排做了一个富家残废公子的太太。命运的调侃,注定曹七巧得不到爱。压抑扭曲了她的人性,让她对黄金欲望膨胀,而变得歇斯底里般疯狂、阴鸷,在欲望中挣扎、沉沦,把自己得不到的爱,迁怒到儿女身上。这是多么变态的一个女人。最终,自己把脖子伸进夺命的黄金打造的锁链,一点点收紧,直至停止呼吸。
张爱玲的这个故事,让王安忆看得胆寒心惊,为适合普通大众观赏,不得不把曹七巧的一些过于阴鸷的举动砍掉,还作了仁慈的改写。她说,我觉得太阴毒的地方,个人不喜欢,就砍了。
张爱玲似乎不喜欢美好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她沉迷于写女性的凄惨。通过这些悲情故事,抽丝剥茧,揭露着数千年来,女性的辛酸、卑微和无奈的屈辱。这也是她冷静的思考、观察后,内心深处发出的尖利呐喊。
她的名篇《倾城之恋》,也是“张爱玲式”的凄楚悲凉。笔下白流苏的命运,似乎风筝一样,被一根不可靠的线牵着,寻找自己的依靠。而那个叫范柳原的男人,只是把她当玩物。尽管她心里明白,承诺只是一个虚空之物,也不管不顾了,哪怕沦落为范柳原的情妇。后来,战争让两颗麻木的灵魂互为依靠,世俗的情升华为相互依赖的真爱。这是张爱玲少有的笔下留情,少有的美满结局。她没有将这个温情故事撕裂,宽容了男女主角的自私与虚荣。或许,写这篇小说时,作者正沉醉在一段甜蜜的爱情之中吧,才施舍给他们一个明亮的爱情。
香港导演许鞍华是张爱玲作品最虔诚的读者。1984年,她将《倾城之恋》改编为电影。拍摄时,张爱玲还健在,但她自己禁闭着自己,没有给予一句相关的评语。他的每部作品被拍成影视时,都不参与评判,这对于导演们是好事,也是憾事。因为电影与小说永远存在着差距,影片出来,他们是真心想得到原著作者的一句点评或指正。张爱玲却不闻不问。
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有一段对世俗情爱最经典的描述: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为衣服上粘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抹朱砂痣。
读到这一段对男士心态的老练剖析,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钱钟书《围城》里的经典名句: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它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由此可见,张爱玲对人性描写的凌厉笔锋。她认定,在男人心中,得不到的女人永远是高洁的。
张爱玲是人世间的观察者、思考者,她用犀利的文字做着深沉的记录,呈现给世人,她总躲在幕后,冷静地看着,想着。
小说《茉莉香片》中传庆的悲情,可以说就是她弟弟的悲情演绎,只是她把自己隐去,成为传庆家的一个幽灵,旁观着弟弟的化身传庆的忧伤和痛苦。小说中的场景几乎都是她小时候熟悉的家的记忆。传庆懦弱、善良,她弟弟面对阴鸷的继母也逆来顺受。后来的现实中,张爱玲出走海外,弟弟在上海郊区一所小学任教,生活清贫,终身未娶,却还供养着父亲与继母。而张爱玲飘落海外,也余生孤独。
正如她所说:绚烂之后,人生仍是一片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