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里将永远珍藏着一幅图画,香兰戴上翠绿的耳环对镜一笑的那个瞬间。
这是一个人自我欣赏、自我肯定、自我满足的瞬间。如果我们能想到这个瞬间是离开安全地,穿过死人堆,见过邪恶丑陋,冒着生命危险,付出代价之后的小小奖励,那么就不能简单地说这是一个缺乏头脑,贪恋物质的女人的浅薄。这个瞬间甚至让我想到了人生,我们流过泪流过血的人生之所以变的有意义是因为也曾经绽放过这样的幸福。虽然短暂但却珍贵。
我们真的不能轻率地对一个人异常的举动下一个随便的结论,这往往是生活中常犯的错误,正因为这样,人与人的心灵充满了阻隔。我们不了解香兰为什么这样,或许那个耳环对她有着特别的意义,这意义或是一种情感的寄托,或是一种单纯的爱怜,重要的不是香兰为什么这样,重要的是究竟是什么导致了香兰这样。我们常常忽略了后一个问题,却喜欢讨论前一个问题,外在的表现永远跟在内心需要的后面。只看到前一个问题的人往往嘲笑香兰的愚蠢,这愚蠢甚至超过豆蔻,豆蔻至少还是为了一个人,香兰似乎只为了一个物件。看到后一个问题的人,虽然无法知道香兰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是会对她保留有一份尊重。
香兰让我尊重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陪伴。
豆蔻能想到与她共赴黄泉的人是香兰吗?如果能想到,她一定不会从教堂出来,一定不会返回身去取丢失的琴弦。她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被自己想到的东西遮蔽了。豆蔻想到的是蒲生,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尽其所能地让蒲生高兴,她甚至想到了与蒲生有一个结果,那怕这结果是一起要饭。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豆蔻激起了这么大的生活理想,是蒲生那年轻干净的脸吗?是蒲生等待死亡的无助吗?不管怎样,这让豆蔻激发起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此时此刻,有一个人象婴孩依靠母亲一样需要她的安慰和照顾。这种需要让她看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为了这种需要她奋不顾身象妈妈保护孩子一样冲进战火中只为博其一笑。某人说女人寻找的爱情最终近乎父爱,而男人则希望在一个女人面前成为孩子。只有在这个层面才能理解豆蔻,蒲生的可怜无助让豆蔻激发起了她的理想,那么香兰为什么呢?
香兰的选择完全不合乎理性,让人无法理解。我最终想到的就是陪伴。当妓女们互相询问豆蔻去哪里了,有人说是去取琴弦了,而问到香兰,则说陪着一起去了并取耳环。我们不知道对香兰来说哪个理由更重要,但如果象美花一样真的很在乎那对镯子,那么离开妓院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带上,因此可以推断耳环是她喜欢的但并非不能没有的。因此陪伴豆蔻也许是更重要的,取耳环可能是一个借口。但更加可能的是,香兰的选择并不是一个理性分析的结果,而是习惯成自然。女人之间最熟悉的就是谁说要去干一件事情,立刻有姐妹脱口而出说我也去。这个“我也去”是乐得在一起,是默契,是相信,是喜欢,是非理性,是超理性,是不去想我喜不喜欢,是习惯了以你的喜欢来安排我的喜欢,是情绪,是感性,是陪伴。
陪伴是一种更深沉的爱,深沉的连豆蔻都没有意识到这份爱的存在,因而为了更为激烈的来自异性确认的模糊的爱而带香兰上路。这份爱是一种更熟悉的爱,熟悉到不用仔细考虑厉害得失,只是让我牵着你的手那么简单。这份爱也是一份沉重的爱,只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多少年来我们就是这样,只是因为去取一个物件,就将生命付出还有尊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常常忘记这样的爱?怎么能?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