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粗粗一算，我们已经分别四年八个月了。你和伯在那边，过得都还好吗？

好想你们啊！

你们离开之后，我没有哪一天不想。早晨起来想，走在路上想，坐车的时候想，中午下班了一个人散步会格外的想。夜里把媳妇儿娃子安排睡下，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也会常常想。

要是梦见你们了，第二天起来会更想。每次梦见你们，醒来之后总想再眯一会儿，闭着眼睛回忆梦里的样子，总想记住梦里一点一滴的细节；每次这样，就好像你们还活着，还在我身边；要是梦里你们过得好，我会一整天都好踏实好开心；要是梦里你们冷了热了，累了饿了，生气了伤心了，跟我拌嘴了，或者过得不好，我会失落一整天。

别人都说去世的亲人会托梦给活着的人，我是不信的。可是每次做梦梦到你们，我都会觉得心里好像安稳一点，踏实一点，好像也离你们近一点。

我真的太想你们了！

这几年，不管是过得很难的时候，还是过得开心的时候，还是看到别人家团圆的时候，我总是特别想你们。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你们活着该多好啊！希希停课的时候，我们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我总跟媳妇儿说，要是伯和妈活着该多好啊，我们也不用这么愁没人带孩子；遇到开心的事情的时候，我总想，你们如果能看到我现在的生活，该有多满足多高兴啊；逢年过节和姐姐一家团聚的时候我也想，要是你们还活着该多好啊，看到儿孙满堂，该多高兴多满足啊。有时候，看到别人一家团圆，我会特别想你们，也会感觉特别孤单。

妈，你走的这几年，特别是刚走的那两年，其实我过得特别不好。

在你生病住院和刚走的那段时间，我看起来像个男子汉，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像生了场大病，心像碎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直在拼命的撑着。

还记得拿到你确诊报告的那天，是星期六的早晨。我拿着检查结果，一个人蜷缩在医院停车场，弓着背捂着嘴巴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我怎么活呀？！我该怎么活呀？！”那一刻，我的天塌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活了三十八岁，我第一次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你走之后的这几年，其实我一直过得很苦，心里苦。我不敢把对你的想念跟别人说。不敢跟姐说，怕勾起她的伤心；不敢跟外爷说，怕他难过；偶尔跟小舅舅说两句，说着说着我们俩都流泪哽咽了。

我也害怕别人安慰我，害怕别人说我是个孝子。对我来说，这份感情太深厚太珍贵，任何轻飘飘的安慰和表扬，都是对它的不尊重。

一想起你，我就整晚整晚睡不着。黑夜里，睁着眼睛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和你一起生活的三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湿透枕头。想起那些幸福的事情，我会一边流泪一边无声的笑；想起你吃过的那么多苦、受过的那么多罪、忍受的那么多委屈，我会伤心难过到哭，会心痛到不能呼吸。

每想到你一次，思念和爱就像雨水流过干旱的土地，让我感到痛苦，也让我感到幸福。以前越幸福，回忆越心碎。

那些睡不着的夜里，我一遍遍的回忆，总想把你的一辈子捋一遍。可是我发现，母子一场，我对你的了解那么有限，那么碎片，那么不完整。

我想起小时候你用自己小小的个子为我们遮风挡雨，我想起读书时顽皮总是被你用棍子打得鬼哭狼嚎，我想起读中学你走十五里路给我送粮食，我想起读高中你省吃俭用给我攒生活费，我想起读大学你们到想方设法为我凑学费，我不敢想伯生病的那十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想起你曾经跟我说，当年外爷为逼你结婚对你说的狠话，当时你有多无奈多憋屈；我想起你说结婚之后那几年，家里那么穷那么苦，你们夫妻俩累成啥样盖起了三间瓦房，后来房子被小叔叔卖掉，你们又为这事多么怄气；我想起你曾经跟我说，为了我们姐弟俩能吃上轻巧饭，这辈子你和伯无论吃啥苦受啥罪你都愿意；我想起不管是婆媳关系还是妯娌关系，你曾经受过的委屈流过的眼泪；我想起为了让伯戒烟，你们俩吵架吵到要离婚，那时候你该生了多大的气；我想起为了给伯治病，那些年你怎样担惊受怕一边做事一边牵挂着家里的他；我想起我刚上班那几年，家里那么艰难，你还告诉我“不管你在哪里上班，不管你做啥工作，只要你自己愿意，只要你过得舒心，我们对你没要求”。。。

那些记忆碎片，不过是母子缘分一场里的吉光片羽。越是回忆，我越发现儿子对你居然那么不了解。这让我感觉特别沮丧也特别自责。

虽然你活着的时候我们聊了那么多，可是这离我真正了解你拥有你，真的还相差好远。我甚至都不知道，作为儿子，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样子的。直到有一天，在小区碰到鲁阿姨，跟她聊起你，她说：“你妈妈活着的时候，一直为你感到骄傲！她说你很孝顺，对她很好。她也特别心疼你，说你这么多年什么都靠自己，很不容易”。听到她的话我才释然，因为我知道了在妈的心里，我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否则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和奶奶、外爷、叔叔、舅舅他们聊一聊，我总希望从他们的讲述中，拼凑出你一生完整的样子。我总想对你有更多一些的了解。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填满我对你的想念，满足我了解你的渴望，永远地记住你。

有时候我甚至有种冲动，想去你曾经去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以你的视角看看那些山那些水，见见你见过的那些人，体会你当时的心境。我想在我的心里，一点点拼凑出你一生完整的模样。

妈，你走之后，其实我一直特别特别愧疚。

伯走的时候跟我说，这些年辛苦你了，让我对你好点，好好照顾你。伯走之后，我一直在心里盘算，你辛苦了这些年，终于可以歇口气了。我一定要让你舒舒服服过好晚年，开开心心把之前几十年的辛苦补回来。我为你的晚年做了一万种打算，却唯一没想到你会走得那么快，一点机会都没有给我留。我总感觉我对不起伯的托付，对不起你一辈子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为我们姐弟俩付出了所有，却没能享到我们的孝心。我真的好想好想尽自己一切的努力，去挽留你。

妈，前年的时候，我把老家的房子重修了。修房子之前和姐聊起这事，姐说你活着的时候，念得最多的就是“我不能让这房子在我的手上倒了！”。姐还说，房子修了好，了了你一桩心愿，我们姐弟俩也能心安一些，其实我也这么想。我知道，在你的眼里，老房子是你和伯辛辛苦苦一辈子创下来的产业。那既是你们一辈子的心血，是我们一家四口曾经遮风避雨的地方，是我们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也是我们最后落脚的地方。

拆老房子的时候，我特意把你当年的陪嫁保留了下来：一个衣柜，一口箱子，一个柏木账桌，四把椅子。新房盖起后，我把它们擦洗的干干净净，摆放在新房子里。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你。看到它们，就想起你。

新房盖起后，我把卧室安在你们以前卧室的位置。我跟媳妇儿和孩子讲，以前这个卧室哪里是支床的位置，哪里是粮仓，哪里是干什么的，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在这屋子里是怎么生活的。每次睡在那个房间，我总想起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样子，总感觉特别安稳踏实。每天早晨起来，打开大门，站在场院边深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感觉特别熟悉，就像回到了你们活着的时候。

妈，新房修起后，搬家那天，我去给你烧纸了，那一天正好是你去世三周年。房子是按照原来的模样在原来的位置修建的，其实从内心里，我总想着你们还活着的样子，希望你们只是远行了，希望有一天你们能找到回家的路，能认得我们曾经的家。我从外爷家移栽了枣树和葡萄到新房子门前，我跟爱人说，这些树是你熟悉的，陪伴过你的童年的，希望你见到它们就像见到娘家人一样，想家的时候不孤单。我也希望它们像你一样，从娘家到婆家开枝散叶；希望它们像你的亲人一样，一直陪着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好像心里总有点期待和心意在里面。

时间久了没回老家，我心里总是特别记挂你们。每次回家，我总会抽点时间来坟地看看你们，一个人静静地在你们坟前坐一坐，有时候烧几张纸，有时候和你们说说心里话，有时候啥也不想就发发呆，听风吹过田野，听一阵阵的鸟叫虫鸣，看太阳西下，看天上云舒云卷。每每这时候，总感觉离你们好像很近。

我跟姐姐说，来年春天，我准备把爷爷墓地的迎春花分栽到你们坟上。那些迎春花是你当年从娘家移栽过来的，如今长得很茂盛，我想让它们也陪着你们。你们躺在自己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里，它们每年春天绽放在你们的身边。

妈，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感觉好累啊，每次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总梦见自己在你们坟前打着滚的大哭，歇斯底里的大哭，捶足顿胸的大哭，那时候常常哭醒。就像小时候好久没见到你，突然再见到你的时候那个样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我的心碎，把我对你们的想念，把我的绝望都喊出来；好像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体会到在你们怀抱里的感觉，才能体会到跟你们在一起的感觉。

这几年，我总盘算着写份遗嘱。遗嘱第一条，我想写：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请把我埋在老家，埋在你们的跟前。生未能尽孝，死后让我永远地陪着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