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每一个人出生,就意味着跟母体告别——告别共生体,成为个体。这是从一串啼哭开始的。
人生有各种各样的丧失,我们只能学习告别。这看似被动,但当我们知道了这一切,并且准备好了告别,我们就成了主动的人。从被动变成主动,关键在于“我们知道”,这就是觉察。
人生有很多的困难,其中有不少是告别的困难。告别难,是情感。无法告别,就不只是情感,还是一种依赖。
人生充满了告别,发展出自主的人才可以做到告别。虽然难,依然可以。
长大一些了,就要与父母告别,去读书,去工作,从家庭到世界上许多地方去。去读幼儿园,要跟家告别,去读小学,不仅跟家告别,还跟幼儿园和那里的一些小朋友告别,有些还能见到,有些就见不到了。然后去读中学,去读大学,以及出去工作,以及离开父母,跟另一个人结婚,有了新的家,这里每一样都意味着告别。
没有告别,就无法前行。
行到终点,我们就得跟世界告别。
我们其实会发现了告别之难。
医治之本,在于情感;告别之难,难在情感。但又必须告别,因为不告别,就会形成依赖。依赖,往往是从父母跟孩子的关系形成的,被带到了访者与医者的关系里。
从心理治疗的开端,弗洛伊德就有了这样的发现:当心理治疗要结束了,病人突然恢复了过去的问题,这些问题本来已经处理了,此刻又出现了,这就是告别之难。
在弗洛伊德看来,这是潜意识的行为。“病人”不自觉在让自己重新有问题,以便继续留在与精神分析师的关系里。这是一种情感上难以告别的情况。
告别,是一种适当分开的能力。没有分开,哪有自立。
但可以理解,因为这种告别之难,来有所自,源自访者过去的经验,如,跟父母无法告别的经验,以及与他人……
珂是另一位,一直都有告别的困难。现在,她读大学了,但她的自我的某个部分还没有跟母亲分开,只要在生活中遇到麻烦,她似乎就成了一个到处找爸爸妈妈的孩子,因为找不到妈妈,她就成了一个迷路的孩子,到处飘呀飘,似乎跟这个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在飘的过程中,对自己说:我无所谓。但这无所谓,不是告别或分开,而是一种自怜,一种自欺,甚至是一种自毁的倾向,这行为背后的意思是:如果爸爸不来,如果咨询师要走,我就要这样,我是没有办法的,我很惨,我只能无所谓,我死了算了。
我看到这“飘”的背后,是一连串没有完成的告别。珂没有和爸爸告别,另一个说法是,她对爸爸有过分依赖。
珂的问题是从高中时开始的,但在开始之前,问题已经在累积。简单来说,珂自幼受到爸爸过度照顾,她携带着跟家人告别的困难进入初中和高中,她拼命学习,但她的学习行为,本身就是被动的,别人这样,她也这样。
但高中毕业了,许多人可以告别,但珂却成了一个不能告别的人。
她带着高中时期的困难进入大学,却是一个没有跟高中有效告别的高中生。在大学里,有好长时间,她一直是一个初中生,一个高中生。
一个自我不分明的人,跟他人,跟世界总是处于一种不能告别的模糊和纠结的状态。
在跟珂的谈话中,有一个发现:原来是没有自我。一个人没有告别,就难以有自我。一个人没有自我,就不能作告别。
珂自幼多病,许多成长的事情,被父母包办了,这个没有真正分离出来的自我是幼弱的,不能承担生活中合理的艰难。这艰难之所以称为是合理的,是因为它们对成长来说,是不可逃避的,甚至是需要的。但对珂来说,过去一切靠父母,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把一切交给父母。然而,当珂离开父母,不得不承担这合理的艰难时,她的困难就大了,因为不知道怎样应对,她凡事都想放弃。想放弃,就要找到理由。原来,症状是逃避理由的合成。
对于珂来说,怎样使告别在医治中发生呢?
如果关系没有深入,告别便是难的。因为在告别中,会有许多预期的焦虑。当然,如果没有建立关系,就根本谈不上告别。
因此,依然是关系的医治,是“朝关系深处走”的医治。走到深处的关系,才可以让人能够自立,让人学会告别。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