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新老师,
您好!
亚新老师,您跟我说,就算现在讲的沟通是我目前还不需要的,那我将来肯定需要的,也要认真学,不要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来我的很疲倦的样子使我显得有些不耐烦。您所看到的是对的。虽然我也在听着,可我的心并没有在那里很多。我已经开放地学习了快三个星期了,而我内在将人推开的模式却还没有得到特别明显的改变,我估计自己是已经达到了这个学习的极限了。我对您感到有些抱歉,尽管我对您是非常尊重的,可过分强迫我自己让我感到很累很疲倦。还有,在沟通的练习中,您的同理让我知道,您确实了解了我当时的状态,甚至在我还未回国之前您就已经从我的邮件里了解到我一贯的模式。我觉得很放心,很平静,因为您的了解,我的歉意也少了一些。
还有,您在课上说,当我在试着很勇敢地面对着指责我的一群人时,我的眼睛眨得很快。我不太确定这是为什么,眨眼睛是否表示我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我时不时地想要从这场冲突中逃脱出去,但我又要强打起精神来鼓励自己去面对,我是否想要闭上眼睛,对四周的压力眼不见心不烦,暂时地回到自己的世界,找到自己的力量?
8年前的我也有过和HSS一样的需要,我那时需要爸爸多关心和参与一下妹妹的事,因为妹妹需要他。爸爸当时很愤怒地拒绝了我,我很生气,感觉爸爸简直是太过分了,逃避自己的责任。感觉自己当时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而他们都还稀里糊涂的。可我没法强迫他们。现在看起来,我觉得我那时有些鲁莽,我凭什么要去要求爸爸做他并不想做的事呢?我这样做,又和妈妈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有什么区别呢?HSS哭诉着要求着爸爸妈妈能够关系更融洽一些,可是爸爸(ZWB)在她的哭泣声中默默地离开了人世。看着ZWB躺了下去,我有些羡慕他,羡慕他所享有的宁静,这整个安详与静默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诱惑。我很想知道如果我躺下去会是怎样的感受,试着躺下去,看看我会怎样。我不是很怕这件事吗?我会不甘心吗,我还会抗拒吗?我还没想扮演爸爸,于是在座位上静静地坐着,感受着。
HSS一开始不敢去看爸爸。爸爸躺在一边,她时而忏悔着,时而和妈妈争执着谁对谁错,妈妈为什么不能这样,妈妈为什么不能那样?妈妈也在辩解着。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们没有理会爸爸,继续争执着。在我看来,似乎对她们来说,谁对谁错,一件事的发生是谁的责任,这似乎比彼此相爱更加重要。爸爸迫于压力被推向了生命的终点,爸爸已经指望不上了,她们又继续地相互推着,相互伤害着,试图将她们中的弱一些的或者更愿意承担一些的那个人再次推向虚无。人已经死了,指责的人却还在那里争着,是你不对,是他不对。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是非和对错吗?我们凭什么以为自己的标准就是标准呢?看到别人得到了自己需要的而自己没有得到,所以就去怪那个人指责那个人,指责那个人没有满足自己所需要的。我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不是指责,是讲述事实和表达,可这个事实都让妈妈不能接受。妈妈想要和我很亲密,可那时的我以为,要靠近我,那就要了解现在的我是如何形成的。可是就连这个了解也都是妈妈跨越不了的屏障。在我大学毕业工作了之后,我发现了我对老板的巨大的恐惧与和同事间的不知所措的相处,以及后来的生活和工作里,凡是有人参与的事里我都会看到我妈妈那狰狞的面孔,我读了好多心理学和哲学书,了解到了这些前因后果,每次打电话给妈妈我都会哭得一塌糊涂。她能接受我是痛苦的和软弱的这样的事实,但她对我的痛苦与她相关的事实以及我对小时候的事那么清晰的回忆感到很生气,她试图否认这些将我压下去,她试图叫我可怜她,说我说这些会使她生病。她那么绝望,似乎我讲述这些事实就会将她推向她的极限似的。也许真的是这样的。可是,如果我不向妈妈表达这些,我将无法面对这个世界,更加无法和她亲密。面对这个屏障,我不知所措。后来我去了国外,妈妈和爸爸在她周围人的恭维声中感到骄傲。她也希望我会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功劳,就像其他那些让她飘飘然的人一样。可是,没有人是我,没有人真切地感受过我对妈妈的感受。我不愿意违背自己。我不认为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我只是一路寻求着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寻求着对我自己命运的理解与懂得,我只是想要挣扎着活下去。爸爸妈妈大概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一点。他们不知道我有多么绝望地需要爱,从他们那里得不到就去转向别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多么绝望地爱着他们,为了做到这些,我达到了自己的极限了。在国外的时候,我真的达到了自己的极限。那些时候,我感觉到,也许我离死亡不远了,如果这真的都是我自己为自己选择的,我无怨无悔。但我自己是不愿意将自己往这条路上推的,我要活下去!那时爸爸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用那些在我听来粗俗无比的语言将我狠狠地侮辱了一番,原因是因为我和妹妹打电话讲了我小时候的几件事。爸爸所做的让我想起了过去那些非要压制真理,将那些“异端”之人在火刑柱上烧死的教皇们!他们是善良的人,可是善良的人也会出于巨大的恐惧做出让人恐怖的事。说出这些事实是我的生命发展到这个阶段的不可遏制的需要,我爱他们,但这不等于我就要为了他们将自己压迫至抑郁症然后悄然离开人世。也许离开后,他们还会在我后面指责我,说我真没用,太没用了!
我突然间对这些指责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你们并不理解,你们并不安静下来用心地去感受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做的只是拉来扯去地减轻自己的焦虑!如果爸爸依然意识清醒,他会对你们的声音感到厌烦吗?虽然我不知道爸爸是否会这样,但如果换成是我,我会极度地厌烦,这种不理解和不懂得有多么巨大啊!想起来耶稣在临刑前说:“我原谅世人,因为他们无知,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不是圣人,没有那么超脱,他们的指责让我的脑袋快要炸掉,我向他们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地相互指责呢?她们向我投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继续争执着。我低下头哭了,头晕乎乎的。亚新老师来了,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想安静,想躺下。在亚新老师的鼓励下,我躺了下去,躺在ZWB身边,感觉好多了。至少我能够感觉我的身体靠着地面,我不用再苦苦地撑着,折磨着自己,地面将我支持着,托着,我不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全部。
争吵依然不绝于耳,本来这些时间是来说些和爸爸想说的话的,可我听到的更多是吵吵嚷嚷,我掀开被子,请他们到一边去争辩,我想安静。LL对我大声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又说了一遍,LL继续说,我听不见,你的声音太小,像蚊子。我生气极了,大声地对她说:“你有病!”然后我什么话都不想说。LL指着被子中的我说,你以为你躲进了坟墓就能安静了?你的声音就是像蚊子,我听不到。我更加生气,我讨厌人!整个人类!讨厌所有的人!所有人的需要!所有的人!我真想从被子里冲出去和LL打一架,我掀开被子对她说:“LL,你准备一下,你穿好衣服,把你的厚衣服穿起来,我要跟你打一架!”然后我捂上被子。LL说,你来呀,你来呀!我又掀开被子说:“等我休息一下,我马上出来跟你打!”看来,在能够反抗之前,我早已经累坏了。我并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对抗对我更多的指责。我需要长时间地休息一下,恢复好精神,我将不会让任何人侵占我的空间。但后来LL没再继续了,我也没有那么想要和她打了。我还真是有点想和谁打一架,竟然看不到我这个生物体已经超过了极限,已经不复存在了的事实!!!(LL,如果你也读到了这里的话,请你不要介意,我没有半点针对你的意思,事实上我非常感激你扮演的这个非常过分的人,让我了解到我也会有出离愤怒的时刻,会想要去跟谁拼命地去打一架的时刻。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过来围着我,ZYQ,XQL,PW都看着躺在地上的我,我想大概大家都感到很困惑不解吧,可我也没法和她们解释什么,我听到她们中有人(大概是QL吧)对我说:“就算你爸爸妈妈不爱你,那还有别人爱你呀,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说:“我就想像要体会一下这样的感觉,安静的没有人打扰的感觉,(我曾经非常非常害怕这件事,因为害怕我就成了今天我这样带着巨大的沉痛和委屈生活的人,让周围的人感到都欠了我很多似的)因为我曾经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我曾经达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虽然我看起来还是健康的,但我的皮肤上毛细血管疯狂地扩张着,我觉得自己就站在这个边缘。”QL说要不要她握一下我的手,我不觉得非常需要,也不排斥,我说好吧。QL握着我的手,我只是觉得QL大概不了解我的感受吧,但她看到了我的行为,她想要安慰我,可是我的感受太深太复杂,握着我的手,暖意仅仅停留在我的手上。LL问我,她想躺在我旁边陪我,好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想,可我也并没有打算或者期待有人陪着我。我正在犹豫着,ZYQ说发现我的左边的眉毛很快地跳个不停,她把手放在我的左眉上,试图让它安静下来,我对LL说,不用了。ZYQ说,我的左眉停止了跳动。又有人提议说,要妹妹躺在我旁边,我的左眉又开始狂跳,我又拒绝了这个建议,又安静下来。眉毛的跳动是否透露着我的焦虑,拒绝别人靠近我却又害怕伤害那个人害怕那个人指责的焦虑。我只想一个人去面对死亡,因为在我生命里的很多时候,身边是找不到一个人的;很多的时候,有很多的人物理地存在我身边,可没有人了解我的感受,这种绝望无比的到达了自己的极限的感受。我想要一个人面对生命中可能会发生的最坏的情形。我不想要我的整整的一生都被对死亡的恐惧套得牢牢的。大家很尊重我,让我一个人待在被子里。我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远离了曾经纠缠不清的人群。
我在“坟墓”里静静地待着,想起我曾经有过的29年的生命,全都是伴随着指责声的。就因为在生命最初的几年,爸爸让我感受到一种叫做几乎无条件的爱的东西,妈妈让我感到死亡的恐惧从而彻底地顺从,之后的生活中的每一天,我都生活在对爱的向往和受责骂的屈辱中,我成了妈妈的俘虏,而我也在生活中卑微地感受着各种美好,却从未奢望着自己会大大方方地体验某种叫做爱情的东西,这是被妈妈严格禁止的。妈妈的指责总是暴风雨般地接二连三的,他们常常匆匆忙忙地给我贴一个标签,或者指责和辱骂我。我在表面上顺服了她,在她面前几乎小得快要不存在,但在我心里,我是自由的,我不认为自己是他们所贴的那些标签,我每天都在试着做一些事,用自己的行为为自己辩解,证明自己其实并不是像他们所说的,因为言语上的辩解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每天都被这些指责声所淹没,我每天都要费劲地发现它们不是事实,痛苦地感受它们带给我的痛苦,屈辱地承受它们带给我的羞辱。就算我去了另一个国家,我依然逃脱不了这些指责。这29年的生命,这就是我生活的几乎全部。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里呢?那么费劲地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为了向爸爸妈妈证明他们错了吗?难道仅仅为了爱他们,满足他们最深切的愿望吗?我想着想着,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我真的不欠他们的。我用了自己最大的能量去爱他们,满足他们的需要,努力地做他们要我做的,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美好。我不欠他们的,我只欠我自己的。如果生命就此结束,我也没有遗憾,我为了我爱的人做了我能做的事。我似乎从未感到如此安宁,如此平静过,这是我小的时候就深深向往的。死亡能给我年幼时深深向往的东西:在妈妈的面前不存在。似乎并不完全是可怕的。这个尽头也包含着一些美好,不是吗?它一直会在那里等着我,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如何折腾,它都会在那里等着。只是,我活着还有那么多的机会,为什么不活出自己的本性呢?为什么要缩起身子向别人乞求活下去的机会,苦苦地活在被妈妈爸爸用他们的指责声中圈起来的小圈子呢?我还想要体验爱,为什么不去勇敢地去爱去表达呢?我还想要为我所生活的这个群体做一些事,为还想要实现我活着的价值。
大家都离开了,四周都安静下来了,妹妹在我身旁也躺了下来。我们静静地又躺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离开工作室。刚走到车站那里,妹妹接到一个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她们说了几句,妹妹把电话递给我,说妈妈迫切地想要和我说话,我不太想开口,但还是接过电话,妈妈在电话里说听妹妹说我现在在武汉工作上蛮顺利,大家都觉得我蛮聪明,说爸爸听到了很为我骄傲。她还想说更多,可我发现我还真的没有那个精力去认真地回应妈妈想要靠近我的努力。我不想听那么多,我那时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还在感受着我已经有过的生命中的各种感动,悲伤和缺憾。还真是不能接受妈妈这个非常及时的电话。我对妈妈说,我现在在想些其他的事,以后再打给她吧。我在想,如果我就像她一直认为的那么丑陋和愚蠢,如果我在其他人的眼里也是那样的一钱不值,她会对我转变态度吗?她是否会一如既往地嫌弃我给她丢人了?我想,一定会的,因为如果她自己是这样,她也会这么粗暴地对待她自己。可是我不会,就算妈妈是一个弱智,一个傻瓜,我也会爱她,会很心疼她,会想要她好好地活着。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我问妹妹,如果我很愚蠢很丑陋,你会不会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姐姐感到很丢人?她说:如果你真的很蠢的话,那你就不会跟我争论这么多,好像非要把我压下去似的,那我会觉得轻松自在很多。如果你真的很蠢的话,你也不会问这样的很烦人的问题,我真的不喜欢想这么多深刻复杂的问题。我说:至少在以前当我穿着很破旧的衣服时,你是很嫌弃我的。还有,以前爸爸妈妈都嫌弃我愚蠢和丑陋。我还说,那你以后就把我当作很蠢的人不理会我讲的那些道理好了,如果这样你感觉轻松一点的话。
LXQ
亚新回应:
我很喜欢你的直接真实的表达,然后就安然在你的决定里面,去体验,去感受,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挺好的一个习惯。只是这种习惯不要成为孤芳自赏,不然,你的那朵花儿,只是寂寞的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