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公家的老房子，我一直怀着敬畏的态度。

一个小镇上的老房子，原来背后靠山，后来起了三座高楼，但无人居住，却仍然改变不了我对它的敬畏。

每次回他家，我都住二楼靠路边的房间，看起来是没什么可怕，可厕所在一楼，半夜要有个三急，还得跨越五道房门、摸索一下乌漆麻黑的楼梯间才能到达。乡下的夜常有不知名的虫子吱吱呀呀的尖叫，声音有点凄惨，要是睡眠不好的话，我基本上是把头深埋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在夜黑风高的晚上，你要是称呼我是缩头乌龟也不为过。

婆婆知道我胆小，晚上不敢下楼，在镇上给我买了个小马桶，放在阳台上。可阳台就靠在山边，半夜里那山上的树随风摇曳如同鬼魅，我打着小手电，就在阳台上的小马桶方便，有时害怕得连裤子都没提好就赶紧往房间里跑，老公也从来不敢抛下我一个人睡。

老公奶奶逝世了，生前她就住在靠近楼梯间隔壁的房子。回家奔丧，最难克服的心理障碍就是极度的害怕。在深圳的时候，老公还担心他的两个儿子害怕，担心他们看到棺材害怕，担心他们看到逝世的老奶奶遗像害怕。其实，最怕的人是我。

中午回到镇上，奶奶的遗体已经运回村子里，堂屋的地面到处是扔得一地的冥纸、烧剩下的纸灰及红烛滴落下的泪块，房子里里外外透出一股阴气。好在是白天到家，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老公吃了点中饭就赶回村子里，剩下我和孩子们在一起留在镇上的房子。

原以为，晚上他会回来睡觉，可一直到了天黑仍不见他的踪影，我悄悄的发了信息：“老公，晚上回来睡么？”在天还未黑之前，赶紧在厨房后面给孩子们冲完凉，我也赶紧收拾自己，免得黑了一个人没人陪在厨房后面忙活，太考验人的胆量。可难题来了，液化气罐就放在楼梯间里面，我赶紧叫婆婆帮我开关煤气。

到了晚上八点半了，我始终没有接到老公回的信息，太晚了，他是不会回来睡觉了。我斗着胆带着孩子上二楼睡觉，一路高歌到房间。孩子们并没有觉得什么恐惧，像平时一样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这也打消我不少的恐惧心理。我把房间的灯都亮起来，靠在床上看手机。

大宝想睡了，大喊：“妈妈，关灯，我要睡觉了。”

我没理他。

他再喊：“这么亮，睡不着。”

“今晚开灯睡觉。”我告诉他。

他不依，非闹着要关灯才能睡。

被他闹得没办法，我脱口而出“我怕。”

“妈妈，你怕什么？”他再问。

知道不解释原因他是不会罢休的，我只好说：“妈妈要是不在你们身边睡觉，你怕不怕呢？”

“怕”，大宝点了点说。

“妈妈的怕和你的怕一样”。

孩子终于知道什么是怕了，他怕是因为自己最亲爱的人不在身边才会害怕，他的怕之中没有对老奶奶的敬畏，而我的怕却来自这座房子、已经逝世的奶奶。

半夜十一点里，小宝起来要尿尿，我硬着头皮跑到阳台把小马桶放在房间，忍着满屋的尿臭味睡觉。他这一尿把原来睡熟无梦的我又给惊醒了，我的眼睛里满是牛鬼蛇神的画面，眼睛怎么也闭不上起，到了十二点，楼下的堂屋大门吱呀呀的响起，一阵人声鼎沸，婆婆的声音响起，不久一个铜铃响起，有人念着咒语在堂屋里作法、杀鸡的声音……声声入耳，捂着被子也不行了。折腾了半小时，这阵声音才消停，但我却无法入睡了，睁着眼睛几乎到天亮。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才稍稍睡觉，可孩子们却不肯让我睡了，非得吵醒我，要陪他下楼，可怜我这一夜又惊又怕中渡过。

奶奶第二天要下葬，今天全家人必须回到村子里。一台小车上挤了十一个人，属于严重超载，我带着孩子三人坐在副驾驶位，一路上我是担心受怕的回到村子。

村子的庙堂里赫然摆着一口漆黑色的棺材和一个大铁箱，奶奶的遗像摆在正中间。我远远的站在门口观望，可孩子们却丝毫不知“死”是何概念，他们还跑到棺材前面去摸老奶奶的遗像，去摸棺材，我吓得赶紧呵止住他们。我的呵斥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怕”，兄弟俩撒着脚丫子在棺材前后跑来跑去。对他们来说，最怕的就是鞭炮的声音。

按照村里的规矩，晚上不能回到镇上的房子睡觉，一定要在村里过夜。突然之间，那么多人赶回村子里，邻居家的床铺也极其有限。大热天不能洗澡、也没有换衣，一身汗水湿透了的衣服粘在身上极其不舒服。邻居家借出一张床，1.2米宽，母子三人睡在上面有点挤，彼此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臭味，脚丫子味……喂着蚊子、摇着蒲扇，孩子们是沉沉入睡，外面的锣鼓喧天、炮声隆隆，大宝一天跑累了就在床上睡着了，小宝却下意识的双手捂着耳朵睡觉。也不知道白天吃的酒席是什么菜，里面放了多少化学品，肚子痛得受不了，一下子就要往厕所跑。村子里的厕所比镇上的厕所还要离谱，两块木板一架就是，且离住的地方更远，没办法，婆婆就成了我的伴，我蹲在厕所里，婆婆就举着手电筒守在旁边。一来两去，把婆婆也折腾得受不了。

半夜一点多，老公叫醒我说开车送我们回到填上的房子洗澡，可我并没有同意，孩子已经熟睡，半夜叫醒是不太好。我有点迷信，刚刚去了老人，小孩的阳气低，万一车行山路碰到不干净的东西，吓得会出毛病，我忍着一身的汗水睡到第二天。

奶奶上山下葬的时间选在十点半，等老人家入土为安时，我们才回到镇上的房子。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打开热水器，美美的冲、沐浴露轻揉的擦在身上，第一次感觉冲凉如此美妙。热水哗啦啦的流，我也乐得唱起了洗澡歌，出来时，感觉全身轻了十几斤。

我有点生气老公前一晚上没有回来陪睡，告诉他让他睡一楼。

他嘴上说“好，睡一楼”，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是跟着我们上了二楼。

1.5米宽的床睡四个人好挤，无奈之下，只好横着睡，天太热了又没空调。老公命令孩子们脱得只剩一条小底裤睡觉。三个男人只着了小底裤、赤条条的横在床上。这夜，因他在身边我终于没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