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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觉察到自己不再那样爱你的时候，我的内心极为激荡。而你顽劣异常，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对我的怒吼，司空见惯，虽然那次是我少有地不能控制情绪。被我的暴怒惊吓到的，并不是你，是我自己。

而我曾经那么爱你。愿意把幼小的你一直抱在怀里，愿意一有空就将你带来我的身边，可以为了你而与父亲或兄长大吵。甚至在梦里，当家人中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艰难度日时，我愿意把小小的你背着，四处去讨生计，以捡垃圾为生也可以，只要不把你丢下。你曾经让我感受到，当我全心全意地去爱你时，我自己内心的圆满。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对你，已经有了改变时，内心不能不受震动。

于是，之后，我一直在想：我的爱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对于幼小的你，我可以爱意满盈，而当你日渐长大，我的爱却开始苍白消褪？我不禁怀疑，我给你的爱，是否只是我在爱那个小小的自己 —— 你不过是在现实中，被我下意识地当成了小时候的我，你不过是一个活生生的漂亮可爱的替代。我甚至开始怀疑，如果，于你，我尚不能一直那样爱下去，这一生，我是否有资格去拥有自己的孩子？因为，我能做到永远那样爱TA吗？TA的健康存在，即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从幼婴，到幼儿，到少年，到成人；而我，会无条件地爱TA、关注TA，不索求，不钳制？我怀疑自己是否有这种真正的爱的能力。

我在这种怀疑中挣扎良久，眼睁睁地看着你从小孩子即将长成大孩子。

我知道自己仍然关心你、疼爱你，但同时也看着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看得到你的一些无奈和受伤，只是这些，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幼小时的你，曾经在我要离开时抱着我放声大哭，说要跟我一起走。你当然被人拉住，于是只能抱着铁栅栏的门，拼命哭喊。而我，一步一回头。多么想真的将你带走，可我不能。而这些年，因着自己的逐渐明白与必须学会的疏离，我甚至学着去接受，你我之间，这是必然的结局。那结局，便是我仍然爱着你，可是我开始从你的生活中远离，而你现在虽爱着我，但总有一天你的心会变得淡漠，于是终将有一天，我们的相亲相爱，变成只能在各自的记忆中尚余一点儿温暖 —— 于我，如是；而于你，可能是温暖，或伤痛，甚至只是一片漠然。

直至有一天，你走在我身边，我絮絮不停地跟你叮嘱这叮嘱那，而你表现得心不在焉。我还没说完，你忽然说了一句话，“我们去那边吧”之类的。我很不快，拉着你，站住，看着你的眼睛，说：“你没有专心听我说话，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打断了我，这样很不礼貌的！”刚说话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多么正确。我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听从我的教导，如此便能在许多方面都能顺顺利利的，那样也就会少受一些教训。而你在我没说完的时候便打断了我的话，对人不尊重，这种不礼貌的表现，又如何能不纠正过来？！

你的确停了下来，站定，听我说话。可我话没说完，便看到你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表情哀伤。

我内心震惊不已。电光石火之间，我忽然发现，我一直很努力地不想让你受到他们的伤害，可是，可是，我正在变成他们，我正在像他们一样地对你 —— 爱你，也伤害你。所以你悲伤。你只是说不出来，可是你刹那间便黯淡的眼神和哀伤的表情，将你的内心，表露无遗。

我立即改变了做法。静下心来，微笑着对你说：“你想往那边走是吗？”你的眼睛马上放出光彩，带着点儿愉快地说：“嗯。”“好，那我们便往那边走吧。”那边，是池塘边的小树林。你向来是个喜欢亲近大自然的孩子，这一点未曾改变。

那一天，我们不仅仅在池塘边走、在小树林里走，还绕着校园走了许久。

你有你的人生要经历，有很多事情我无能为力、无法改变。但我似乎开始明白，我至少可以，学着不要变成他们中的一份子，虽然我本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些暴怒，那些苛责，那些强求，我可以学着不再让你自我这里承受。我可以学着保持自己爱你的方式，无论你是一岁，还是十岁。我更可以学着，不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而放弃对你的关怀和爱护 —— 不强求自己必须爱你百分百，不因爱少而羞愧进而封闭自己，我应该，无论自己能给你多少爱，都敢于付出。

这一生，你是无数次教我如何去爱的天使。我愿意，一直这样学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