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春香
往事沉寂,只有回到乡村,回到我的出生地,我才能回到忆旧的情景中。而在这情景中走来的第一个人,就是乡医,我的三爷爷。用村人的话说,有他,我们就有福了。
三爷爷已快八十岁了,算村里的老人了,但奇怪的是,他的容颜却不显老。清清瘦瘦,面皮白净,戴一副黑边眼镜,脸上带着笑,说话柔和。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容颜50岁和80岁没有太大的差别。仿佛上天有意眷顾,让他一直神采奕奕地行走在乡村。
打开他的小诊室,就是打开一个新世界。早晨的太阳还没升起,他就将门前打扫干净,将桌案上的医学书籍和药方整理了码在旁边,猛地想起还有几味药忘了放在哪里——又打开药柜边归类边寻找。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但他顾不得去喝,心里眼里只有药和方子——到底还是深巷中的脚步声惊醒了他,猛地抬头,只见一帮人架着一病人走了进来,于是疼痛的呻吟声和亲属的诉说回荡在诊室。他将手搭在病人身体的某一部位,是这儿疼吗?还是哪儿疼?怎么疼法,是剧烈的,还是抽丝剥茧的?张开你的嘴,我看看你的舌苔,嘴里感到苦吗?……嘴里的疼有千种万种,但总有一种属于你。你不幸被说中了,你觉得他洞穿了你的苦难,你不得不信任他,不得不听他的话,打针,吃药,甚至做个小手术……虽然康复之后你总是将他忘记,但你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你的知音,你此刻离不开他。
作为村里人,我也经常光顾他的小诊所。那时候像我一般大的孩子见到他都害怕,孩子们传说他有一枚神针,扎进去很疼,但扎后睡一觉就恢复健康了。孩子们在被母亲拖进诊所时,一般是又踢又嚎,哭闹着不让他靠近。那天我也是被母亲拖进去了,好几个人摁着我哭闹起来没完,还是他拿出糖果来哄我,并破例让我摆弄了一阵他的听诊器,才趁我不注意打了针……后来,我问他那冰凉的散发银光的宝贝怎么就能探知我的秘密?他只是笑而不答,很神秘的样子。
自行医以来,他从未在门诊挂任何牌匾,甚至“门诊”两字都没写。他的门诊无字无牌,但七里八乡的人,没有不认识的。而且,近年来城里看不了的大病和怪病,也找到他这里,或请他出诊。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只要是救死扶伤他就义不容辞。他的医德像他的医术一样,成为最好的招牌。他早已名声在外,但却从没做过宣传,更没有谋取什么名利或摆什么噱头。
从小诊所走出来的被解除病痛的人对我说,有你三爷爷真好!我反问道,如果没有他呢?他们没有回答,但和我一起陷入了思考。三爷爷的人生注定他与乡村命脉相连。如果没有他,我们的村史上就会缺一角,而他在村里走出的每一步,都使乡村更显庄严。傍晚,忙了一天的三爷爷会站在窗口向外望去,一抹红艳的晚霞笼着村庄,在这个美醉的时刻,他边哼一首抒情的歌谣,边将诊所的门轻轻关上。
(已载12月20日《德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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