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北风是先于冬天抵达村庄的。它是冬天的先遣部队,一路上攻城拔寨,所过之处,草木凋零。它其实是顽劣的孩子,喜欢恶作剧,一片一片摘去树上的叶子,让一棵棵树光秃秃地站在大地上。如果树上有鸟巢,这时就显现出来,像是树结出灰色的花朵。有鸟,那么这棵树在整个冬天里,就不至于太孤单。
北风到来后,村庄里的人们开始忙忙碌碌。菜地里的萝卜、白菜都拔了,放到地窖里去;有下乡来卖煤的,听到吆喝,就把人招呼来,买下煤,满满地堆放在仓房里;铁炉搬进堂屋,用黄黏土糊一下炉口,然后竖起铁皮烟筒,生起火试一试,有了炉火,心里就有底气,怕啥呢,抱着这一团火,再冷也不怕。
窗户也是要密封一下的。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一些老屋的窗子就像老人们被岁月拔去牙齿的嘴,总是有些透风漏气。将报纸剪成一张张长条,再用浆糊糊在窗缝上,这样风就进不来了。
那时,我住在老屋里,每年入冬前都要糊窗子。夜晚,北风呼啸着到来,冲击窗子,将报纸吹得窸窸窣窣。这声音高高低低,我听着听着,就会感觉北风和窗户是在进行着一场我无法听懂的谈判,但最终结果是,北风依然无法进入窗户,于是在窗外更加猛烈地发起冲击,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北风只能在院子的猪圈、羊栏、牛棚里,放肆地游荡,炫耀自己的威力,但受到了无视。猪们躺在温暖的稻草上酣睡,做着香甜的梦。羊们安静地卧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洁白的羊毛,像是落了一层雪,更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被。牛呢,默默反刍,遥望着来年春的田野上,遍地青草香。
恼怒之下,北风使劲摇晃着院中的柿子树。弯月挂在树梢上,树上还有两三个未摘的柿子,反射着月光清冷的光辉,眼看着就要被摇落了,但却总是掉不下来——那是祖母特意留给鸟吃的。赤裸裸的枝干,在风中发出尖利的声音,那是树对风的抗议和蔑视。
风来推门。门紧紧关着,把风挡在外面。风一次次叩响门上的铜环。就让它叩吧,没人搭理它。屋内,一家人围炉而坐,炉火正旺。火光映在墙上,忽明忽暗,摇曳着,变幻出神秘的图案。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白菜豆腐咕嘟咕嘟炖着。父亲的酒在碗里烫着,氤氲出酒香来。花猫在炉旁懒懒地卧着。
如果下着雪,北风便裹着雪来叩门。噗噗噗,雪花一次次扑打在门上,然后无奈地落下,在门前积了厚厚的一层。第二天,大雪封门。但这又有何妨呢。屋内,炉火始终旺着,温暖如春。
这个冬天,北风敲打城市的窗子,我想起那些炉火前的夜晚,想起故乡来。
(已载11月14日《德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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