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故去理当痛哭一番以尽哀思，可当我跪在姥爷遗体前时，明明心里难受得很，眼泪却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姥爷就躺在灵堂的正中央，身上蒙着一大块白布，隐约可以看见他瘦骨嶙峋的手和头上的瓜皮小帽，如果不是灵堂里哭声震天，我都怀疑姥爷是在睡觉，甚至会随时站起身来骂人。
我们爷孙一场，可我对姥爷的印象却仅仅是：寡言少语、不近人情、好数落、爱骂人……
姥爷生前干瘦黝黑，像铁；性格刚铮耿直，也像铁，他不是那种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人，自然也不是那种特别讨喜的人。直到后来听母亲讲了一些陈年旧事，我才突然发现，这个敦厚朴实、又倔强固执的农村老汉，内心深处竟还有着那样善良、坚韧和柔情的地方……
姥爷生前经营着一家修车铺子，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一辆运输化肥的卡车侧翻在了路边，姥爷救出了重伤的司机，之后那司机逢年过节就提着东西来看望姥爷，可是每次都被姥爷婉言谢绝。
有一年年关将近，村里有个妇女因为家庭变故而投水自尽，背上还绑着一个刚出满月的婴儿。等到附近村民闻讯赶来时，那妇女早已气绝身亡，但幸好她面部朝下，后背上的婴儿才幸免于难，但天冷风寒，那孩子已经冻得没了声息。众人把大人孩子捞上来后，姥爷敞开棉袄把婴儿贴身抱着取暖，后来孩子恢复了啼哭，姥爷也被冻得落下了胃疼的病根儿。
姥爷年轻时，他哥哥一度因琐事和他不睦良久，哥儿俩形同陌路。直到有一天半夜他哥哥失足掉下了一口机井，生死未卜。因为那口井已废弃多年，下面状况未知，没有人甘冒风险下去救援，这时姥爷也顾不上兄弟阋墙，找了根绳子拴在腰上便下了井，一番周折总算把他哥哥救了上来，从此哥俩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姥爷确诊肺癌晚期后，母亲辞掉工作回到姥爷身边尽孝。半年的时间里，姥爷的病情每况愈下。家人遵从医嘱，一直没有告诉姥爷他得的是不治之症，姥爷也从来没有过问。当姥爷病入膏肓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宁肯用枯槁的双手撕扯自己的头发，或把皮肤抓的血痕累累，也决然不吐一字痛或发出一声呻吟……
姥爷去世前一直喃喃不清的叮嘱着舅舅：“雨季来之前要记得修房顶，要不然屋子漏雨，你娘没法住……”
姥爷和姥姥风雨同舟的过了人生泰半，我从来没见过姥爷对姥姥有过什么浪漫的言行，可他临终前对姥姥的那份牵挂，却分明是最深情的告白。
春去秋来，天人遥隔，姥爷去世已四年有余，可时至今日我仍旧没能大哭一场以表孝心，总觉得歉疚。
我欠姥爷的这两行热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弥补得上……
（已载3月22日《德州晚报》）
加载中，请稍候......
喜欢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