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今天17：00。

    小荷泡了一杯祁门红茶，轻啜细饮，一手拇指按揉太阳穴，舒缓自己的神经。“太累”，她暗暗感叹，一种骨子里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又如暗夜弥散开来，全身似乎无处不酸楚。

    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节奏很有分寸，音量不高不低。很好猜，一定是宋青书。当领导，要比常人多耗费数不尽的脑细胞，比如现在这听声辩位、读人知心，就是一门领导艺术。

    “进来。”小荷坐正身姿，打起精神。

    宋青书小心翼翼推开办公室房门，小碎步趋到办公桌前，脸上堆满谦卑的微笑，毕恭毕敬递上一个请柬：“东吴大酒店明天开业，托我邀请局长您赏光前往视察指导工作。”接着又双手奉上一个提袋：“东吴大酒店员工劳保用品，护手霜和擦脸油什么的。您整天风餐露宿，不能忽略了皮肤健康。要知道，您的形象，就是全局形象！”

    小荷一眼认出这是迪奥，相当于汽车中的奥迪。她说：“你辛苦一趟给他们退回去。”宋青书说：“局长，这样会让老百姓误会，觉得我们拒人千里之外，不利于干群团结。您就笑纳吧！”小荷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把驻局监察室主任叫过来？”说完，欲拨电话。

    “别别别！我退！！我马上去退！！！”宋青书一下子青了脸，忙不迭地掂着东西往外退，到了门口，他突然带点神秘兮兮地说：“局座，我今天在新街口十字路口遇见咱们的老同学小楼了。”

    小荷心脏猛地一抽、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眼睛也随着黑了一下。“小楼”这两个字让她本能地产生应激反应，但另一个问题的刺激同样重要 —— 宋青书这个卑鄙小人突然提起小楼，什么企图呢？

    小荷表面不动声色：“小楼，他人间蒸发八九年了，不是有啥奇遇吧？”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宋青书说：“他在闹市区占道经营，摆地摊卖寂寞、不对是卖芦花。当年的高材生，如此沦落，真是不堪！”

    “哦”，小荷说：“世事无常，人的一生谁都会遇到难处。你们处罚他了吗？”

    “没有”，宋青书一脸光明磊落：“看在同学情分，只是把他劝离了。”

    小荷心想：你宋青书什么样的人，自己亲爹都不认，会放过老同学？且让我诈他一诈！主意拿定，便说：“对了，宋科长，你不说我还忽略了一个大事 —— 刚才市电视台法制频道编辑室来电话，说他们的暗访车在新街口拍到城管人员执法程序违规，要求明天来局深入调查跟踪采访。你先给我交个底：你们那组人有没有出现工作过失？”

    宋青书刚缓过色的脸一下子又变得更青了，他额头开始冒汗，不住地点头哈腰着说：“局长我错了，我错了！我刚才不该骗你！下午我罚了小楼的钱，而且没有开票，电视台那帮王八蛋玩阴的、防不胜防，要害死我呀 ~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涕泗横流：“我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你发发慈悲，一定要救我一把呀，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 ”

    “赶紧起来，大男人这个样子让同事瞅见多不好看！”小荷说：“我有个好友在市委宣传部，我晚上约人吃个饭，看看能不能给电视台通融一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是要克己奉公，勿越雷池。你先回去吧，我会尽力而为。如果你真有错误，我也要负领导责任。”

    宋青书千恩万谢起身告辞。小荷说：“把东西带上！”

    眼角余光看着宋青书轻轻带上房门，小荷端起茶呷了一口，心想：“跟我斗。哼！”

    今天20：00。

    小荷往浴缸放好水，让女儿进去洗澡。她拿起花洒冲洗女儿的耳根处 —— 每次为女儿洗澡她都不由自主地特别在意女儿的耳朵。

    女儿的两只耳朵上，自上而下各排列着六个肉眼不易察觉的小点，随着女儿年龄一天天增长，小点们也越来越明显，因为点的位置上的肉逐渐在变薄。

    “或许是我怀她的时候，叶酸吃少了的缘故吧。”小荷心里想着，“苦命的孩子，苦命的自己。”忽然，两颗泪掉落浴缸泡泡里、无声无息 ……

    18

    今天16：30。

    小楼读完信，手舞足蹈。他开心的对父亲说：“随心的妈妈终于同意随心和我处对象啦！”

    楼老爹问：“怎么回事？”

    小楼说“随心的妈妈过去对封建迷信活动不屑一顾，但前段时间换届期间无意中求了一卦，算命的说她马上封侯。结果她就进了省委常委班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因此对民间传统文化推崇备至。随心利用这一机会，前天拜托担任宗教局局长的表姐暗中安排寒山寺住持法师，在替随心妈妈解卦时，着重围绕儿女做文章，核心问题是：要想家世永昌，女婿必须要选好 —— 女婿的姓氏，非得同时有‘木’和‘女’不可。于是，随心的妈妈就想到了我小楼，立即命令随心尽快和小楼谈婚论嫁。老爸，我时来运转啦！”

    楼老爹淡淡的说：“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踏踏实实本分生活。”

    楼老爹又说：“其实我们祖上并不姓楼。”小楼愕然。楼老爹接着说：“我们祖先是安徽一支，姓桥，通乔，是是名门世族。‘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杜牧这首诗描述的典故及其人物，就跟我们祖上有关。魏晋时期，先祖为避祸，改姓为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楼听爸爸讲那过去的事情，静坐如塑。看不清他表情，甚至也看不清他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