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伊雒
最近天冷,我的软弱意志总是打败我,使我不愿坐在书房里做事,总是有空就懒在床上看书。浏览了两本森田正马的著作,看似浅显,但若此刻将其论点清晰地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又非易事。平凡人的共病——行动的矮子——在我身上真是彰显无遗。我大概是森田先生最看不上的意志薄弱者。
还是试着写下我眼中的森田正马。别人都只从他的成就这一方面来写他,景仰他,学习他的森田疗法,我倒更想从生活中来了解他,了解他的性格与他的人生之路。
森田正马生于1874年1月18日,卒于1938年4月12日,身体一直不算好,又历经坎坷,所以只活了64岁。虽然走得早了些,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因为在我看来,他没有经历更多的战争时光及战后日本的大萧条,而这样的时光对于一个迟暮、多病且亲人都已先行逝去的人来说不会是“日新又日新”的好日子。
森田正马生于高知县,我翻看地图,那是日本四国岛上一个县。他生于一个普通的农家。父亲诚实、勤恳、执著、心灵手巧,这些都被森田正马所继承,而他对待子女严苛,尤其是对作这长子的正马那种望子成龙的严格教育模式,反倒造成了不良的后果,使森田正马饱受神经症折磨。母亲则相反,是个温和、见异思迁且不乏幽默感的人,这一性格特点也为正马所继承,而她对于孩子总是无微不至,溺爱有余。一边是父亲的严苛,一边是母亲的娇纵,这正是神经质人格形成的温床,使得森田正马很小时就发展出了神经质人格,从而尿床、失眠、逃学、留级、头痛、腰痛、心悸等,真是烦恼无限。森田正马自认为自己具有先天的神经性薄弱素质,也就是他所说的疑病性基调,但我从他的成长史中读到的是除了遗传之外,更多的由养育环境所带来的影响,这种影响深刻地作用于他的性格。
森田正马的父亲看来和我们身边的许多对孩子寄予厚望的家长太相似了:早早就让其读书、写字,恨不能把知识给孩子灌进脑子里去,这样导致的结果恰恰是“学校恐怖”。在森田的书中,我常读到他对自己的剖析,其中一段这样写道:“至今还记得,9岁时,父亲硬逼着我学习,这时,我连半页也记不住。当呼噜呼噜的打鼾声响起时,父亲大骂道:‘不能睡!’带着我到门外溜达。这幕与父亲走在深夜的街头,邂逅拿着角灯的警察的情况至今还历历在目。”读到这里,我忍不住想笑了,一个多么“可敬可爱”的父亲!他与我们现在开着车马不停蹄地一会儿将孩子送到奥校,一会儿又去学英语,一会儿又该请来老师学琴等等又有多大差别?只不过一个是硬的逼,一个是软的逼罢了。这种填鸭式的教育就是培养神经质的温床,培养出批量的纠结于无尽冲突中的神经质者,我们完全可以用霍妮的话来形容,神经质已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人格。
森田正马饱受神经症的折磨,这使他的求学之路格外曲折漫长。从他的年谱上看,他一直到1898年9月才进入东京帝国大学,而这时他已24岁。也就是在大学一年级时,他的病状因为“心机一转”才一扫而光,那时因为受所谓神经衰弱的影响,学业难以为继,自卑到了极点,同时家中两个月没寄钱来,他就浮想联翩,怨天尤人,准备自暴自弃,死给家人看。他所谓的拼死就是放弃了服药和一切治疗,再不顾身体状况,开始彻夜不眠地读书。然而正是这一转变,使他不仅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好成绩,还使一切病痛都在不知不觉中无影无踪了。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这一转变恰恰是突破了“死的恐怖”,靠“生的欲望”而获得,也使森田体会到“有大疑才有大悟”。正是自身的这些经历,为他创立森田疗法奠定了基础。
森田正马除了具有疑病、自卑、自我中心、固执等神经质人格的特征外,还有着广泛的求知欲、好奇心与创造性,这使他尝试了当时流行的多种疗法,不断探索,最后才摸索出自己的疗法。这种性格也是在他少年时代就显露端倪,甚至连迷信、算命、相面等他都痴迷过。也正因为对于这些非科学的了解,反而使他成为一个坚定的科学家,成为一个脚踏实地、不偏听偏信的“事实唯真”的人。他的神经质人格也在他的不断求索中得到了陶冶,为他赢得了事业的成功,使他成为当时神经质患者们的救星和恩师。他的人格魅力在他的书的字里行间可以觅见,在他的学生们的记录中也处处可见,在他为患者写的信里可以看到,在他为患者批改日记的批语里可以看到。由他身上,我不仅看到一个极其敬业的医生形象,还看到了他崇高的境界。他的森田疗法,不仅是一种心理或精神疗法,还因其浓厚的哲学色彩而照亮了许多患者人生的路,使他们的人生观得到修正,从而拥有了更有价值的、有意义的生活。
森田正马的婚姻也挺有意思,我总觉得他也是实践了森田疗法的理念,做到了“顺其自然,为所当为”。他的妻子叫久亥,是他的表妹。他们的婚姻是家里人决定的。最初森田正马并不满意于自己的妻子,他认为她不够有学识,不够漂亮,年轻时也是争吵不断,甚至他还想过要离婚。然而,久亥却非常聪明贤淑,她总是愿意不断学习以使自己跟得上森田正马的前进步伐,而森田本人也不断地创造条件让妻子成为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二人的婚姻从而走过脆弱,走向美满。在森田疗法创立之路上,就是久亥亲自实践,让患者在自己家中疗养,运用森田理论,取得了最初的成功,而后她更成为森田的好帮手。
我总觉得也许正因为近亲结婚的缘故,使森田先生的长子体质欠佳,不到20岁就去世了。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孩子。而在他的一生中,从儿时在佛堂里看到地狱图的恐惧开始,“死的恐怖”就多次侵扰他。然而,经历了弟弟在日俄战争中的战死,儿子的早夭,晚年妻子的死,父母的死,等等,他对于死的态度却非常豁达。这从别人问起他对孩子的死怎么看那段文字就可以看出。他甚至将自己的死作为一种素材,让学生们研究垂死之人的感受,而不带有任何的迷信和忌讳。一个奋斗不息的人,即使他死了,他的精神也是长存的。而森田疗法在创立将近百年之后的今天不仅长盛不衰,而且被代代传承,发扬光大,更是飘洋过海,在中国和其他国家开花结果,这一切,足以告慰森田先生的在天之灵了。
通过阅读,通过这一篇随想式的梳理,森田先生在我的心中的形象越发鲜活生动,他的娓娓话语更是开启我的心智,使我受益匪浅。再过十余日就是森田先生逝世73年的纪念日,就以此文来缅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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