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保存着一本白色塑料皮的笔记本，那是三十年前我的小学老师秋英送我的。本皮早已泛黄，图案是河边的一棵柳树，叶子却还是绿绿的。翻开扉页，是那遥远而熟悉的字迹：赠给李建会同学，你的朋友秋英。抚摸着笔记本，自然又回想起秋英老师。

    大概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天上午第一节课敲过上课钟后，我们刚刚坐好，校长李丙寅领着一个扎着两条粗辫子的姐姐走进教室，他说，这是新来的语文老师兼我们的班主任，要好好听讲，又点着我和几个调皮男生的名字，警告我们老实点。

    我打量这位新来的老师，个子高高的，细眉大眼，一脸的淳朴秀气。白褂蓝裤，打扮和神情和我那在生产队劳动的姐姐倒有几分相似。校长走后，她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秋英。她说，我刚高中毕业，第一次做代课老师，以后有什么不会的，咱们一起商量。有一些同学笑了，他们觉得这位秋英老师说错了话，因为我们从来没听说过有不会的可以和老师“商量”，但我觉得她说得很真诚。

    我喜欢起秋英老师和她讲的课，不但是她和我姐姐相仿的年龄和性格，还有她讲课时会说我姐姐不会说的北京话。我的语文成绩向来很好，秋英老师很快就发现了，她经常在班上读我的作文，上课时也总是喜欢提问我，不经意间她也喜欢上我这个衣着寒酸，机灵活泼的小个子男生。

    因为觉得秋英老师喜欢自己，小孩子调皮的天性就暴露出来，总爱出出风头搞搞恶作剧。

    有一次，上午第四节课是自习课，快放学时同学们已是饥肠辘辘，我看看老师不在就跑到讲台上站到凳子上，提着嗓门说起了二哥教我的顺口溜：“老师老师快散学儿，家里煮着热面条儿，一个人一碗零一勺儿，去的晚了摸不着儿-------。”我使劲地喊，男同学们使劲地起哄，突然秋英老师气呼呼地站到了跟前，喧闹声戛然而止，我低着头呆呆地站在凳子上------。老师真的生气了。

    果然，晚饭的时候秋英老师来到我家，我心里害怕老师揭我的老底，很是紧张。秋英老师坐在炕边和我的母亲拉起了家常，原来秋英老师还是我表哥的未婚妻呢，我从心里觉得和秋英老师更亲近了。聊了好长时间，秋英老师只是表扬我学习好，喜欢劳动，却没揭露我的“劣迹”，我心里感动，以后也就收敛了许多。

     秋英老师来之前，我们从来没上过音乐课。有一天上午，本来是语文课，秋英老师带着一个比她年龄略小的姐姐来到班上。秋英老师说，这是她北京来的表妹，姓张，是学声乐的，请她给我们上一堂课。这位小张老师北京话说的特别好听，可比秋英老师强多了，那堂课她教会了我们唱《小松树》：“小松树啊快长大，绿枝叶呀发新芽-------”，我第一次听到那么美的歌曲。秋英老师和我们一起大声地唱，快乐的像个孩子。

    秋英老师只有高中文化，并且她上高中时学校不注重教学，秋英老师有时会把课讲错了。一次，我们学“激动”一词，她说，人遇到高兴的事才会激动，并举例说，“雷锋叔叔冒雨送老大娘回家，老大娘激动地拉着雷锋叔叔的手”。不久，我看连环画，是翻身农民斗地主的故事，上面有一句“刘二楞激动地揪住地主刘老财的脖子”，我想，看来人生气也会“激动”啊。我拿着连环画去找秋英老师，她看了说，还真是啊，考虑一会儿，又说，我问问别的老师再告诉你。第二天上语文课，她在课堂上做了更正并且表扬了我，还笑着说，以后遇到有疑问的问题一定要找她一起“商量”，别闷在肚子里。

    爱美是每个女孩儿的天性，秋英老师也不例外。那时正时兴“的确良”服装，很贵，而秋英老师每月只有六元钱补贴。她攒了两个月，做了一件的确良花格褂子，她很喜欢，几乎天天穿在身上。有一天中午，她把它洗了凉晒在坑塘边，不一会儿却丢了。秋英老师很伤心，哭肿了眼睛，给我们上课时嗓子都沙哑了，我们一边替她难过，一边心里骂着偷衣裳的贼。

    转眼秋英老师教了我们三年，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听说公社派了一名正式的老师接替秋英老师。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很难过，那几天平时调皮的同学都安静下来，秋英老师没了以前的笑容。

      我们担心的一刻还是来到了。记得那天是星期六，上午快放学时，秋英老师给我们讲完课和我们道别，她说：“同学们，我以后不教你们了------，”一句话没说完，她就哽咽起来。同学们哭成了一片。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秋英老师抚摸着我们头，劝慰着我们。

    下午不上课，我和同桌俊良商量着给秋英老师买个笔记本做纪念，我和父亲要了五角钱，俊良拿了三角钱，我们买了一本牛皮纸封皮的笔记本，共同写上我们的名字。

    第二天上午，俊良早早来找我，准备给秋英老师送行，我父亲却执意要我跟他去县城，看望我病重的祖父。我只好把笔记本交给俊良让他自己去。

    下午从县城回到家，俊良已经在等我。他把一本厚厚的白色塑料皮的笔记本交给我，有些嗔怪地说，同学们都去了就差你。我心里一阵内疚，打开笔记本扉页，是那熟悉的字体：赠给李建会同学，你的朋友秋英。俊良说，秋英老师走的时候哭了，哭的很伤心，特别嘱咐我把笔记本亲手交给你，她说会回来看我们，可是我们就要升初中了。我鼻子一酸，呜呜哭起来，眼泪滴在笔记本上。

    此后我去镇上上初中，到县城上高中，再到省城念大学，却再也没有秋英老师的消息。

    我一边写这篇短文，一边又流下了泪水，秋英老师，此时此刻你好吗？

                                                         2012年4月3日星期二于乌市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