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潜逃

                             高穹

    “你这孩子在做什么？啊？胆大包天了，大白天进来偷钱，走，去找你老师去......”

     我领烨文从外面回来，刚踏进食堂厨房的门口，就听到老板娘这番河狮东吼般的声音。我自然被这场面惊住，仅刹那间心里的惊涛就被眼前的这个孩子掀起更烈的狂澜。庆果，这不是庆果吗？我在心里讶异地喊着。

    见到我，他哭得更厉害了，连哭带呕的，污物满地：“别告诉我老师......别告诉我老师......我错了......”

   “你这孩子这么小就学会非偷即盗，长大了还不杀人越货？！什么货色，家人都怎么教育的？！”老板娘色厉内坚，不依不饶，俨然没有收场的架势。

   我走近庆果，拍了拍他的头，不知是应该批评还是安慰他好。一边是声色俱厉的老板娘，一边是哀哭切齿的庆果，我是来帮助解决问题的，不是雪上加霜或包庇护佑来的，所以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尤其对庆果来说，我的出现让他的罪恶感会蔓及得更加深重。这一出或许在他一生中是最追悔莫及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糗事，偏偏被他一直爱戴的启蒙老师撞见。仿若一个男孩被他一直暗恋的女孩发现了他的不为人知的隐痛般，让他羞愧加懊悔，甚至无地自容。

   “庆果，你今天这行为确实让老师感到惊讶，但老师相信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这种事。阿姨他不会告诉你老师的，就给你一次机会，反省一下自己，若不知悔改，就没有下次了，阿姨直接会把你带到校长那里，知道吗？你已经四年级了，应该懂的这些道理。你爸爸现在在哪里你不是不知道吧，你对老师说过什么不记得了吗？”

   我看到泪水在他脸上继续恣意泛滥，瞬间他像个快被融化的雪人，哭得满头冒着热气。我又看了一眼因生气满脸涨红的老板娘，她的目光里渐渐消弭了那抹煞气和鄙夷之色。或许是因听到我说庆果的爸爸，她迟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心领神会到什么。但很快目光里又溢满了愤懑和不解之色：“不管怎样，你这种做法也太放肆了，冲进店里就明目张胆地偷钱，什么偷，应该说是抢。我们人就在眼前......你说你再怎么有理由吧......”

   “嗯，确实令人感到意外，庆果不是一直表现得挺好的吗？也不知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不管怎样，念他初犯，这次就原谅他吧，就不给他告老师了。”我极力说服老板娘，给庆果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好，这次就算了，你走吧，不过你记住了，没有下次了。”老板娘终于原谅了庆果。

                http://s10/mw690/68d4bd8ftd82722bff3c9&690

   望着歪歪扭扭走出去的庆果，身体还在不停地抽动着，我不知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的心灵是如释重负还是负重累累。多少年后的今天这一幕能否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或是一段泛着青苔的记忆，或是掠过心灵的一抹灰尘，只是风轻云淡的来去？从我的角度我真的希望这是他生命中一次欲望的潜逃，而不是来自本能或出自本性。尽管钱财、情感、地位是我们人类难以征服的三大致命伤，它导致我们丧失胜罪的能力，但罪由心生时，我们不能随心所欲，任罪在心里蔓延，不然这些罪念和欲望会慢慢演变成人本性中的一部分，一旦形成本性里的诱因，就会衍生身不由己的罪果。当那天我在校园里又看到庆果一副邋遢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家一定又发生了变故。果不其然，他告诉我妈妈被爸爸打断了腿离开了家，爸爸在外打仗斗殴被抓了进去，他又一次成了没妈没爸的孩子。因为三番五次这样的经历，所以十一岁的他在说这些时轻猫淡写，心如止水。我也不再会为青果的淡然而感到错愕、凄恻。从五岁开始我就见证他成长的过程，那时，他第一次泪流满面地趴在我怀里断断续续的哭诉着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爸爸因吸毒被警察通缉，四处逃窜，妈妈又被喝醉酒的爸爸打跑了，他由劳心烦神的奶奶照顾着，一家人被这个罪恶累累、暴戾恣睢的爸爸闹得四零五散。那时他就告诉我，他恨爸爸，他会做个好孩子，长大了他要好好孝顺妈妈和奶奶。

    照顾特殊家庭的孩子是我责无旁贷的使命。多少年后从没逃离我视线的他，期间我们每次在校园里偶遇，他都会表现得欣喜若狂，我也总是回应他最亲近的举动，要不爱抚着他的头，要不拍拍他肉嘟嘟的面颊。若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一直会视他为阳光明朗的男孩，也会相信在我视线里慢慢成长起来的他必会成为俊朗正直的少年或青年。他的善良和乐于助人的好品行是有据可证的，我的心每每都在收录着他的一次次善举。所以那时我坚信这种人性的正能量是他与生俱来的，各种后天环境的锈蚀，也不能啮噬和濡染到他。然而事实面前我语塞了。

   虽说本性难改，但不得不相信“立身成败，在于所染。”一次次家庭变故，恶劣的生存环境会一点点磨损他灵魂的光亮，悄然地斑驳他尚存的良知和人性。不知不觉徘徊在罪与非罪模棱两可之间，贪欲在化作罪果时会情不由衷，甚至心安理得。但我还是希望这一次对庆果来说仅仅是欲望的潜逃，追悔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