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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觉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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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女权王朝》连载(1)甲姆拉的凶手

(2017-08-30 19:23:52)


   上部

          女王执政初期。时年,女王20岁。



            (1)甲姆拉的凶手


雪花像梨花一样纷乱。                                                             

在苍茫的山岭间,喇嘛们的经声不是飘扬的,却像纷纷坠落的沙尘;念一遍,便在送葬人心头积压一层悲伤;和对于祖母王朝中、那崇高的甲姆拉(注1突发离世的种种猜测。确实,人们很难理解,在女国,在美丽而安详的女王的河谷中,热爱狩猎且技法娴熟的甲姆拉,怎么会在捕猎途中突发猝死?除丛林间暗藏仇敌,遭遇凶手,人们总难寻到别的原因。

虽然在这其间,宫廷的神师刚布已经得到天神的启示,指认了凶手。那凶恶的人将会在甲姆拉的葬礼中受到应有的惩罚——他的人皮将被做成驱鬼的鞭子,他的腿骨将被做成降魔的法器,他的鲜血将会放入神师的嘎巴拉碗,供奉举头之上的天神;但人们仍旧充满猜测。因为除天神和神师,谁也无法提前预知凶手是谁?他为什么要暗害人间尊贵的甲姆拉?人们对凶手既猜测也痛恨:真应该把他打入魔鬼居住的三角碉(注2中;让他的灵魂像魔鬼一样永远不得转世;让他死也永不翻身!

而此间,年轻的王权继承人,女王苏墀正被众多侍官簇拥着,蜷缩在丛林当中临时搭建的宫帐里。她在颤抖。悲伤与寒冷,还有即将面对血祭仪式的恐惧,让她哆嗦不止。

王朝的大天官赭面娘正恭敬地立在女王的身旁。她尖细的眉目犹如两道佝偻的弓弦;目光却似是离弓之箭;透过宫帐一侧那撩开的布帘,射向帐外那方花棺——她在凝视曾被她服侍过大半生的甲姆拉,望她淹没在色彩艳丽的花棺(注3里。那花棺因为过于华丽与花哨,便也掩盖了少许生离死别的阴寒气息。

转眼,天官又把目光投向女王。这位新任大主满面惊乱的神色却未能触动天官。相反,她那年轻的面目仿佛让天官看到甲姆拉犹在的容颜:鲜明,闪亮,无限灿烂——她们都像花棺一样华丽!也许甲姆拉的生命因为高贵的祖母王权,将会璀璨地轮回,谁知道呢!就像王城下方的花葬场,它周边的那些被蛇血浇灌的火杜鹃。一轮花逝,待到来年春天又一轮如期盛放;就这样生生不息,灿烂无边!

是的,接下来,随着花棺被大木焚烧;那火光的喷薄,将会催生着生命与王权又一次旺盛地轮回;被花棺拥抱的甲姆拉将会在烈火中重生!天官对此坚信不疑。

“乞求神天,乞求神地,请加持我们的人王苏墀吧!请给她力量。让她坚强,让她壮大。让她替在天的英灵(甲姆拉)骄傲地复活——让她们顶天立地,百世流芳!哦拉索!”

老而华贵的大天官向着天空这么祈祷。不,只是她的心在向天神这么呼唤。她那无限感慨的面容已经像云朵一样铺展开来。但见她,恭敬且又严谨地,侧身贴近女王,半跪在瑟瑟发抖的新主脚下;用习惯性地语气提醒,“甲姆,您应该起身了。”见新主未有反应,又换作开导的语气招呼,“只是瞬间的坚持就会过去。甲姆,您就当走个过场吧。”

 

 走个过场?自继承王位以来,对于女王,一切生活都像在走过场。参加各种陌生的宫廷仪式,接受各类庄严的神权典礼,介入各桩复杂的朝政事务;这当中女王经历了多少次不同的人生过场呢,她已经记不清。但作为一代王朝大主,这是她必须面对的过程。

只是当下,这丧葬中的“血祭”过场又是有些特别。虽然无须付出多大的智慧与之较量;却尽是生生的血腥,残酷的死亡。且需要女王亲身面对!这让年轻的女王悲伤,恐惧,步步惊心。

女王唯一的至亲舅舅——阿乌格拉(注4等候在宫帐外急躁不安。这次甲姆拉的葬礼虽是由格拉和天官二人全权主持;但按照祖母王朝中沿袭的祭规,葬礼进行当天,新任女王必须亲临现场,同甲姆拉“告别”,送她最后一程。现在女王迟迟不肯出场,整个丧葬场面即将陷入僵局。

其实,让女王惧怕的“血祭”仪式,在历代丧葬中早已被禁用。只因这次情况特殊。甲姆拉突发离世,实在有些蹊跷。天神已经诏示:必须启用血祭,以此扼制魔气。而针对甲姆拉的葬礼,还有一个亲密而委婉的名称:生死无别。即:无论阴间还是阳间,逝者的生活都不曾改变;甲姆拉生前拥有的一切,死后也会伴她同行。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丧葬仪式则是:护送逝者的灵魂回归“祖先们居住的地方”(注7。那背负灵魂的神马已经立在祭场上方。马背上驮有九款甲姆拉生前珍贵的花冠衣袍,以及珠宝佩饰。神马下方,用于血祭的牲畜早已被捆绑得结实。同时被捆绑的还有暗害甲姆拉的凶手。这要死的人已被戴上面罩,将会在血祭之后处置。

主持仪式的神师正处在牲畜与凶手之间作法。但见他身着一件宽厚的氆氇衣袍。衣袍下摆和边角均绣有一圈骷髅形图案。袖口处则绣上一排三角形图案。最醒目的是他那被编成大辫子的长发,其间裹挟着由珊瑚和松石串联的发箍。平日不做法事时,神师会将发辫盘在头顶上方。远远望去,像是戴上一顶尖尖的绒帽。作法时,他会将放下发辫,送入嘴边哈气加持。之后会充当鞭子,用来鞭打被施法的人的背部。(注8

 

葬礼先是从血祭开始;继而处置凶手;最后将由神师策马引路,以唱经的方式护送甲姆拉的灵魂“回归祖地”。此间,一切就绪,只等女王亲临现场。女王呢,却哆嗦在宫帐内迈不开脚步。天官恭候在她的身旁。一面,女王听天官正在不断地说着丰盛饱满的安慰言辞,恳求她尽快出场;一面,她又听到宫帐外舅舅阿乌格拉正在佯装咳嗽。暗示之声紧迫,犹如铜锥扎进女王耳膜。场面尤为纠结!

只是雪花不知道纠结。仍然那么悠扬,漫不经心,温柔地,默默地抚摸着甲姆拉的花棺。慢慢地,花棺又白了。神师已经用松柏的掸子无数次拂去花棺上的雪花。他再也没有耐性等待。而血祭时辰已到。神师高举唢呐,端对唇舌,鼓起腮腺。雪地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孤泣而凄怆的唢呐声,响彻云霄。女王浑身跟着震荡了下,还未作出反应,却被侍官扶持着走出宫帐。她惊慌失措。目光跌落在雪地上,竟然找不到一处落目的焦点;只好在惶惶中空洞地张望;脑神经由于紧迫,已经拉成了崩弓的模样。

雪花开始飘得凌乱。血祭上的生灵,那些用于祭祀的牲畜,它们幽黑的眼睛里满含着无辜、悲伤与绝望。这样的目光,同女王惊恐的目光一对应,就像浪花拍打岩石,女王顿时感觉浑身被撞击得四分五裂。身首分离在空气里,怎样努力也是合拢不到一处。软得立不起身,女王像是一件松散的氆氇,被侍官紧紧地扶持着站在祭台前方。

丧场上,除正在作法的神师,和闭目念经的登天寺大主持,丹增活佛;所有送葬人均朝女王跪下身来。人们在恭敬地磕头,万众一心地高呼,“哦拉索!人间甲姆!”。虽然,昔日人们也以相同的姿态,万众一心地高呼花棺里的女人,奉她为“人间甲姆”;但现在,人们似乎当花棺内的甲姆拉是一种可以催生“新的生命与王权”的物质;不比唢呐声更叫他们伤怀;或者说,不比唢呐声下的血祭更叫他们惊心。

 

血祭就这样开始了。

神师已经放下盘在头顶上的特有法器——他那又粗又长的“骷髅辫”。因为辫子当中裹着质地坚硬的珊瑚和松石,看起来它更像是一条硬实的鞭子。神师先是把骷髅辫送入嘴边哈气加持,继后向着天空急速地挥舞。一头毛色纯黑的小牦牛已被拉上祭台。也许深受惊吓,小牦牛先是麻木地盯着神师,毫无反应。直到祭师手中的神刀猛然刺入它的咽喉、刀尖捅破它的皮肉时,死亡的血腥气息才刺痛了它麻木的神经,它猛然倔起头来,幽深的眼角里奔出一汪泪,朝女王“嗷——”地一声,凄厉长哞!这时才有了反应,知道挣扎,知道反抗,知道用最后的呐喊,撕破生命最后的伪装!殷红色的血浆顺着神刀奔涌而出,喷得祭师一脸血红!女王见此,心头一裂,大脑“嗡”地响过一下;但紧着被拉上祭台的小羊更让她惊厥——心灵稍有脆弱,你便不能承受小羊临死之前,对于生命的那种让人崩溃的求生方式!女王并不知道,小羊面对死亡的姿态竟像个脆弱的孩子——它会面对神刀下跪,磕头,流泪!它那么孤卑,无助;从鼻孔里发出揪人心肠的“咩咩”哀嚎;像是溺水已久的孩子,发出最后的,细碎又微弱的呼喊:救救我……救救我……求救声让女王神情崩溃。致使她双目旋晕,即将昏厥。但被侍官有力地扶持住,她只能站在那里,眼神涣散地瞧那快要咽气的小羊,见它慢慢地气息回落,慢慢地生命中止……

 

血祭仪式完毕,跟着即是惩罚凶手。那位被神师指认的凶手,他头戴面罩,已被押上祭台。牲畜不懂得命数,临死前作出最大本能的挣扎、反抗;或以卑微的姿态呼救、试图躲过劫难。它们并不知道,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无论怎样努力,最终都是徒劳!或者说,它们并不知道天地之间有天神的存在。不知道天神的时候,一切都是无畏的。而人不同。人知道天神。并且知道自身再大也大不过天神。天神要做的事人只能认命。所以人一旦被指认成凶手,又接受了神师口授的天谕,人就只能认命。

何况,即使不认命,捆绑在身上的那些结实的绳索,也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希望——从未见过凶恶的杀手,不需要捆绑还会自觉地双膝跪地,甘心和虔诚地承担报应!

因此就不知道,面前这凶恶的人,他死后会不会在阴间变成厉鬼,继续对逝者(甲姆拉)作恶?

这是一个突发从女王脑海中蹦出的问题。因为她真的看到厉鬼了——那位凶手,那位即将死去的人,当神师的骷髅辫狠狠地抽向他的背部时,由于用力过猛,竟然抽破了蒙在他头上的面罩,让他的面目完全暴露在女王面前!但见他那目光,幽暗,凝固,像两道沾染着黑色血浆的铜锥,尖利而愤怒。那样的神情,若是把它埋进黑暗,它定会凝聚成漆黑而巨大的暗流;有一天,它会像火焰一样,带着巨大的摧毁之力爆发出来!是的,那么愤恨的凶手,死后肯定不会安宁;他肯定会变成厉鬼的,肯定!

可是女王在突发震惊过后,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不是真的!”女王心存侥幸,询问扶持自己的侍官,“那是非天吗?”

侍官倒很惊异,没听懂,恭敬地回她,“甲姆,那是甲姆拉的凶手。”

“甲姆拉的凶手?”女王惊慌失措,复问身旁的天官,“那是非天吗?!”

天官惶惶作答,“拉索,甲姆!那正是西城阿修家族的大少主非天。真没想到,竟然是他!”

天官话音刚落,却见女王眼睛一吊,浑身软成一滩泥,扶也扶不起了。 她昏了过去。


 

1:甲姆拉,老女王的尊称。甲姆,现任女王的尊称。源于嘉绒藏族一带。

2:三角碉。苯教有一种说法,魔鬼住在三角地带。人们因此会把十恶不赦的人送进三角形的碉楼。住在里面的人不仅要忍受寨民的嘲讽诅咒,更要时刻受到来自宗教业果的报应。由于对象特殊,三角碉楼并不常见。本资料由阿旺-贝降参活佛提供。

3:花棺。母系社会的活化石,西南一带的特有葬俗。至今仍在延续。 

4阿乌格拉。阿乌,藏语中是指舅舅。格拉,原意是:突出,高耸。一般是对男性长者的尊称。亦指老师或睿智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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