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

 文：苏小诺

A

一个月内，雅楠参加了三个婚礼，她细细地盘算了一下，她的闺中好友已经尽数出嫁了。当霭玲把象征爱情接力棒的捧花抛到她手上时，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婚姻生活离她还有一个光年。司仪请她上去说几句，她忽地紧张起来，停顿了几秒钟，她开始背成语，祝愿一对新人百年好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永结同心……她几乎用光了所有她知道的关于婚礼祝福的四字成语。

雅楠在南京路上有一个婚纱店，几个闺蜜的婚嫁衣衫都是她为她们精心挑选的，雅楠看着她们一个个华丽丽地奔向幸福殿堂，心里空落落的。她一向是孤独的，在霭玲的婚礼上，这份孤独又浓了几许。但几年来，她已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喝咖啡和看电影。

筵席间，有三个男人与雅楠搭讪。A男说，张小姐是学中文的？他大概觉得一个人如果知晓那么多成语应该就是中文系毕业的。雅楠说，不，我学国际贸易的。

三十多岁的B男说，张小姐，我是学经济的，方便留个QQ网上交流交流吗？雅楠说，我的QQ三年前送给我上高中的表妹了。雅楠想，那么大人了，跟孩子似的还玩QQ，他必定是结了婚的，不敢留电话。

打扮入时的C男说，张小姐，你住哪儿？雅楠说，梅江南。C男说，咱们顺路，饭后我可以捎你一程。雅楠说，不麻烦了，我自己开车回去。C男问，张小姐开什么车？雅楠淡淡地说，凯宴。一语既出，再也无人多嘴。

B

雅楠是个小富婆。见不得别人有钱特别是见不得一个漂亮单身女人有钱的人就开始妄自八卦。有人说，她必定是某个大款的二奶。也有人说，她是某个高官的情人。甚至还有人说，她是好几个有权有势有钱人的公用情人，星期一到星期六陪不同的男人睡。有好事的听者会问，那星期天呢？传谣者煞有介事地说，法定假日还不许人家休息一天么？

雅楠对这些蜚语充耳不闻，也不屑于辩解，吃不着葡萄的人总会说葡萄是酸的。

其实，雅楠是清白的，她的闺蜜们都可证明，她的收入合乎情理。雅楠有一个师兄，比她大两届，在证监会任职，有时会提供给她一些内幕消息。在中国股票市场还不太成熟，监管亦不算完善的情势下，她依靠这些消息与她非凡的胆量狠赚了几笔。

你顶多可以说这些收入是灰色的，但绝不是情色的。

雅楠二十五岁的时候，她的男友取得了博士学位，在世界500强的某外企觅得了一份待遇优厚的职位，薪水是雅楠的七倍。博士领到第一个月薪水那天，他请雅楠吃饭，座位临窗，窗外有湖，湖上有花，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雅楠看着对面的博士，也看到明天的美好。

席间交谈甚欢，气氛融洽。餐后水果时间，博士敛了笑容说，雅楠，我们分手吧。雅楠楞了半晌，为什么？博士说，我喜欢上别人了。雅楠说，那我怎么办？博士说，忘了我吧。雅楠不甘地问，究竟是为什么呢？博士说，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共同语言吗？我买完单了，先走。雅楠感觉周围一下子黑了。那天的天气是晴转多云。 

C

博士喜欢的人是个硕士，雅楠的同班同学，据说他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都崇拜霍金和亚当·斯密。一年后，博士和硕士结婚了，硕士装作大方地给雅楠寄了请柬，不过，雅楠没有去，她在自己家里不小心喝醉了。

闺蜜们都替她打抱不平说，博士就像陈世美，薄情寡义，糟糠之妻不下堂，他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2010年的春节假期，老班长组织同学聚会。雅楠赶到聚点的时候，已经开席了。十几个人围着圆桌谈性正浓，话题一直在围绕着房子、车子、票子转，跟大学里的聚会迥然不同。成长果然可怕。

雅楠注意到博士也在，旁边是他的硕士夫人，又发现在座的女性只有自己单身，遂觉得来错了。她找了个空位坐下，只顾安静地吃饭。博士瞥了她一眼，继续卖弄，现在通货膨胀，感觉钱跟纸似的，我们俩一年三十多万，还是存不下钱。这时，硕士夫人对雅楠说，雅楠，怎么来的呀？雅楠说，公交。硕士夫人说，哎呀，好久没坐公交了，慢还不是问题，就是那个味道让人受不了。雅楠笑笑，再也没说话。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硕士夫人礼貌性地问，雅楠，要不要搭个顺风车？雅楠说，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走。她去停车坪开了凯宴出来，飞快地驶过一干人的身侧，扬长而去。在后视镜里，那些不可一世的人们逐渐变得渺小起来。

节后，她在网上遇到博士，博士没话找话地对她说，车不错啊。雅楠说，过奖，暴发户的品位，不如你们高级知识分子。博士听出她话里的刺儿，打了个笑脸问，方便留个电话吗？雅楠说，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共同语言吗？博士无话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快意恩仇。 

D

姐妹们都认为，证监会的师兄和雅楠应该是匹配的一对。师兄有句名言，人民币能解决人民内部的所有矛盾。在雅楠为博士伤心欲绝的那些日子，师兄挺身而出，用“金钱刺激疗法”帮她熬过了情关，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让雅楠的积蓄翻了两番。雅楠将这笔钱一分为二，一半继续在股市里折腾，一部分用来投资，三年后，终有现在的身家。

霭玲的婚礼后，雅楠想，自己是不是也要找个男人嫁了。她屈指盘算了一下认识的单身男人，发现也只有师兄还靠谱。姐妹们开始怂恿她，不妨主动一点。

于是，在2010年的春天，她开始频繁约师兄吃饭、逛街、看电影和喝咖啡。某个月圆之夜，电影散场，师兄送雅楠回家，雅楠说，我新买了个咖啡机，上来喝杯咖啡吧。师兄闻弦歌而知雅意，说好。

咖啡喝了半杯，他们的嘴就从杯子转移到了对方嘴上，一会儿，他们嫌沙发不够宽敞，就移师到了床上。

末了，师兄拥着她说，和你感觉真好。雅楠欢喜地说，那我们在一起吧。师兄问，你是说结婚吗？雅楠点点头，师兄摇摇头说，我从来没想过结婚。雅楠问，为什么呢？师兄说，婚姻有风险，投入需谨慎。雅楠说，我难道不算是绩优股吗？师兄说，不是你的问题，我更喜欢一个人。雅楠颓然地倒在床上，裹紧了毯子，感到阴阴的寒意。

师兄穿戴整齐后，没有告别就离开了，门轻轻地关上，两个人一里一外。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她想要的是一生，他能给的是一夜。 

E

师兄打来电话，对雅楠说，准备好钱，咱们再大赚一笔。雅楠说，我不缺钱了。师兄反问，谁会嫌弃钱多呢？雅楠说，钱再多也有买不到的东西。师兄说，你还缺什么？我送给你。雅楠悠悠地说，可是你没有。

婚姻跟股票是两码事，股票讲究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婚姻则需要一生持有，不离不弃。师兄是个投机的人，他不懂，也不想。

新到了一批婚纱，某晚，雅楠把自己锁在店里，穿着婚纱顾影自怜。折腾累了，她卧在沙发上睡着了，在梦里，她和师兄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她在人群中不停地傻笑。醒来后，她才发现，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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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诺

生于尴尬的上世纪80年代初

处女座，O型血

敏感，神经质

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