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灯,我那远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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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元宵节,全然不是今天这般模样。
正月十五雪打灯。夜幕降临后,随着飘洒的瑞雪,由村里近百中青年男女组成的大秧歌,呈四列纵队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扭起来。他们左手高擎着一盏烛灯,右手舞动着香罗帕,脚踏着落地清雪,那感觉不亚于名伶登台。我等孩童及村众兴高采烈地追随着秧歌队,从前街到后街再到岔路小巷……
这一幕是在送灯回来后才上演的。
送灯是中国传统民俗。由于地域文化的差异,各地的习俗大相径庭。在我老家,送灯是对逝去的亲人表达一种哀思和祝愿。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传说。因早年人们生活条件差,虱子跳蚤等寄生虫侵害人类,这盏灯可以让先人照着捉穿了一冬天的棉衣中的虱子。我个人的理解,除却寄托哀思,也是人们希望逝去的亲人,能与自己一样,感受节日的喜庆氛围,不能让他们在黑暗中度过元宵节。
所送之灯均为烛灯,就是蜡烛点燃。蜡烛为红色,意味日子红火。傍晚时分,带着准备好的蜡烛、祭品、纸钱和铁锨,在大伯父的带领下,我们家族中的男丁三代近二十人,浩浩荡荡开赴距家千米的墓地。
大伯父个子很高,用筐挎着哪些祭品走着最前面,我的兄长们紧随其后,和我年龄相仿的侄辈殿后。我们几个小不点,踏着大伯父的脚印,趟着漫过脚脖的雪壳子,手中攥住磕头燎(过年时供孩子玩耍的小蜡烛)。到了墓地,大伯父挨个坟头给我们介绍,让我们记住哪块坟是哪个祖上。当时,我突然想到,若干年后,我是不是也得逐一指着坟头告诉我的孩子,他们是谁。其中,也会说道:“这块坟是你大爷,也就是我的大伯父。”
遥想中,哥哥们在大伯父的指挥下,已经用铁锨把每块坟前的积雪清理了一番,一个个酷似陕北窑洞的雪窟映入眼帘。然后,大伯父在这中间插上蜡烛,逐一点燃。接着摆上简单的祭品,再点燃纸钱,纸钱随风飘向天空。纸尽烟消时,大伯父带头,我们依次各个坟头磕头,口中念叨:“太爷(爷爷),我给您磕头了!”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摇曳的红烛闪烁着橘黄的光亮。这烛光,照亮了我们,映亮了世界,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烛光映雪图。
烛光在墓地燃起之时,家中的母亲和嫂子们也都忙活着。
母亲会点燃碗中的灯捻,灯捻长长的尾巴贪婪地吸允着那不多的豆油。嫂子们会分头把这几碗油灯送到仓房、猪圈、鸡架等处。记忆中,父亲很少去送灯,他会用油拌谷糠,洒在家门口,然后点燃。待我和兄长们从墓地归来,门前燃起的谷糠似远古的火把,照亮了远方。
为了给先祖送去光明,也为了欣赏那雪世界的悠悠烛光。此后多年的元宵节,我一直追随大伯父的足印,前往家族墓地送灯。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我远赴他乡,天涯海角、黄土高坡、西南重镇、东海之滨……拴住了我归乡的双腿。再次送灯,已添华发。
听说我今年要回去送灯,侄儿电话里嘱咐我要购买12盏灯,每个坟头一盏。元宵节当日下午,我来到县城的一个超市门前,各种祭品、纸钱和灯笼摆在路边。不见蜡烛,我心失落。店主说都啥年代了还送蜡,现在都是高大上的各种带电的灯笼。待我要到他处寻蜡时,一女子反身到店里,找出了几包红蜡递给我,又选购了纸钱和鞭炮后,我驱车回到故园。
伴着夕阳的余晖,我和几位兄长及侄孙辈的族人,分乘四辆汽车,装载着如山的灯笼和祭品再赴墓地。在大家忙着给各坟头安放灯笼时,我和几兄长试图点燃蜡烛。然而,没有了大雪,窑洞式的雪窟不在,蜡烛刚一点燃就被风吹灭。无奈,我只好用双手捂着遮风,蜡烛才能微燃。后来,在众兄长地劝说下,我不情愿地放弃了。
墓地归来,没有了谷糠火把,没有了油灯漫燃,有的是一盏盏明亮耀眼的灯笼,在门口,在路边,在仓房、在猪圈……
灯,变了;雪,走了;烛,没了。
烛光映雪和那个雪打灯的元宵节成了遥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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