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下听风

     从外地回济后，暂住在一套老房子里过渡。房子在一个80年代的回迁小区里，邻居多是早年同住大杂院的老街坊。有门路的年轻人早就搬走了，留下的多是些恋旧的老人，房子再旧，他们还是热土难离。
    每天午后，老人们聚在楼前法桐树下的石桌椅上打麻将。我认识其中的陈奶奶，她很喜欢我女儿，每次见了都要跟孩子说笑几句。陈奶奶的儿子很有出息，留学澳洲后留下跟袋鼠做了邻居，女儿在北京打拼。自从前年送走了中风偏瘫三年的老伴，她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每天大清早，陈奶奶会去一趟市场，先买一块钱的豆腐（卖豆腐的总是抱怨太少割不着），再买几样小菜、一小袋水果，因为统统是小份，陈奶奶没少被摊主们嫌弃。
    从市场出来，陈奶奶在街口打一份百喝不厌的甜沫，再捎个烧饼，到家热热地吃了，下楼开报箱，里边有刚到的两份报纸，石椅上铺了小棉褥子，陈奶奶戴起花镜一张张看，正面、反面、中缝……中午，陈奶奶卷起报纸，夹着小褥子回家做饭。午休后，再拿上小褥子下来打麻将，直到太阳偏西再回家。晚上留在家看电视，是决不敢出来的，怕看不清路，人老了骨头脆，万一摔倒就麻烦了。陈奶奶不缺钱花，月月有退休金，儿女也常寄钱给她，但没人陪伴，出来进去的着实孤单。幸好她每天安排地很有条理，一个人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她的对家是个很穷的老太太。
    说她穷，她和老伴的退休金都高高的；说她不穷，她又舍不得穿舍不得出去旅个游。她的钱全用来吃保健品和买保健器材了。她认为现在食物不保险、空气也不放心，人容易生病，所以得加强保健，增强抵抗力。每顿饭差不多就吃个半饱，余下的空儿得给一大把营养胶囊留着。上午是见不到她的，她和老伴像赶场一样，今天这个品牌的厂长见面会，明天那个品牌推广会，哪     天都不落空。各品牌促销员把她当成了财神，比着赛地恭敬，有时候老太太觉得促销员比自己儿子还可人意。能不可人意吗，都惦记着她的退休金呢。儿子很担心她的身体，怕吃坏了，也有些生她的气，这么大年纪了，居然每月都赶月光族的时髦，将来万一有个病有个灾的可怎么好？但老太太不为所动，依然沉迷其中。
    另外两个老太太，其中一个偶尔会缺席，余下三个人也能打得不亦乐乎。缺席的这位喜欢旅游，常跟着夕阳红旅游团天南海北地去领略不同的风光。不出远门的上午，她跟老伴去锻炼，每天爬一次千佛山，山北上，山南下，只要不是大雪大雨，这是必做的功课。最后一个老太太已是鲐背之年，常常该她出牌时却双眼一闭迷糊着了。她跟女儿一家住在一起，女儿很孝顺，什么都不让她操心，她每天要做事情就是下楼活动活动，打打小麻将而已。
    在麻将局儿的不远处，常常有个脚有些跛的黑瘦老汉在清理垃圾箱或整理捡来的饮料瓶。他来自农村，早过了城里人退休的年纪，孩子也早让他回家享清福了，但老汉却坚持留下打工。有一次我听到他扶着竹扫帚在打电话：我知道咱乡下老人有退休金拿了，可才那点儿，够吃还是够喝？你和你姐都有孩子上学，花销大，我还干得动，为什么非要你们养？嘿嘿，我连工资带卖废品，收入也不少，说不定还能给孙子攒够将来上大学的钱哩！”他羡慕地看了看正打麻将的城里老太太们，眼神中却满是骄傲自得。
    老汉可能并没有读过“来事由天莫苦求，须知福禄胜前途，当年财帛难如意，晚景欣然便不忧。”但他自食其力的同时还能自得其乐，正是“晚景欣然便不忧”略带辛酸的诠释。但谁又能说他的晚景便堪怜？只要他内心愉快知足，一样能收获晚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