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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青山

(2013-04-16 22:11:15)
标签:

文化

分类: 文艺

黄河青山

看到屏幕上母亲的来电,我心里就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我的外曾祖母,今天上午九点在家中去世了,享年94岁。母亲和外公的话语十分平静,对我而言,萦绕多日不去的悲伤终于变成了现实,我失去了语言,只听他们先后简单的说明和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脑海里空荡荡的,一个亲人,一段历史,许多故事,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想要动笔留住一些东西,脑海里首先浮现的便是黄仁宇的回忆录——《黄河青山》,对于差不多一个世纪的记忆,尤其是二十世纪的中国社会剧变之下的个体和家庭而言,只有这四个字,才能载得动厚重的往事。黄河青山万古不变,许多故事却随着一代代老人们掩入了黄土,永远的沉默了。

从小,我就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家庭,对我而言,它看起来实在太平凡了,没有族谱、没有历史、没有家庙、没有祖祠,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说的。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慢慢发现,这乏味的背景后面,掩盖了多少人的辛酸无奈和泪水隐忍,长辈们眼中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如此珍贵,实在是太多的往事风雨令人叹息。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愚蠢,因为无法参透这些平淡无奇的生活背后的故事。

许多年前,祖父去世的时候,留给了我一大箱子发黄的旧书、旧照片和笔记,祖母不识字,差点就想悄悄全部烧了,还好我抢救及时,才发现了许多自己血脉里的旧事。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处处留意,只想将破碎的记忆拼图,收齐,并且大致拼出一个过往的轮廓来。

对母亲家这条线来说也一样,在我印象里,外曾祖母一直就是很苍老很苍老的,每天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耳朵也很不好,讲话地方口音很重,很难听懂,更不会和我们这些小孩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她八十大寿的时候,我还比较小,那时候她就拉着我的手说:“要常来看看我啊,也许你下次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每隔三年左右去看她一次,她90岁之后,差不多一年多两年就会去一次,每一次离开的时候,她都拄着拐杖,送我们到村口,然后拉着我说那句一样的话。她喜欢吃肉,身体一直很硬朗,90岁之后,依然喜欢啃猪蹄凤爪,胃口很好,我一直天真的觉得能参加她的百岁寿庆,没想到,许多东西,总是来的很突然,果然,上次去探望她的时候,她说的话,终于成真了。

我的曾祖母出生在清朝刚刚灭亡后不久,那是个四川深处的小山村,外面正是战火连绵,而对这样一个闭塞的内陆小村子来说,却相对安宁许多,人们的生活,依然维持在清朝的框架里。就像许多旧社会妇女一样,她没有名字,我的外婆也一样没有名字,只是简单用父亲的姓氏和夫君的姓氏贯在一个“氏”字前面,以做区分。解放后没多久,外曾祖父就过世了,原因并不清楚,外曾祖母还很年轻就守了寡,但她遵从了旧时候的礼教,没有再嫁,一个人抚育两个孩子,老大就是我的外公。

平定边疆之后,国家号召内部的汉族到边疆去生产开发,扩荒,辅助落后原始的少数民族。我并不清楚外曾祖母一个没读过书的妇道人家,如何会做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决定,独自带着两个还在年幼的孩子,千里迢迢,从四川来到了云南省西双版纳大山深处的戍边农场里支援边疆。那时候从外边到昆明还有土公路,而从昆明出来向着南方的密林走,就只有古时候的小路,做马车和驴车,停靠很多驿站村子,需要十几天的颠簸才能到达新开辟不久的农场。那是一段崎岖艰苦的岁月,仅存的一张照片里,仅仅四十上下的外曾祖母,眼睛已经不那么好使了,几乎完全缩了起来,满脸风霜,看起来很苍老了,站在田地里,那是个大晴天,日光毒辣强烈,身旁的外公手里拿着镰刀,勉强能够帮忙干农活,另一个孩子还在怀里,无知漠然的看着镜头。

后来内陆一波又一波的政治动荡和风波,也对遥远的边疆也产生了或明或暗的影响,那时候已经在城里的祖父亲眼目睹了许多饿死街头的百姓,而山里,外曾祖母一定非常勤劳,终于用自己的双手,将两个孩子拉扯大,还送进了学校,学会了认字。并且和周边许多村落的少数民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外公有许多结拜兄弟,都是这些部落里的各族的朋友或者一起来边疆戍边的各地汉人的孩子。

这些破碎的片段,显示出了外曾祖母并不是一个愚蠢的旧社会的村妇,而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默默付出,让一个已经濒临破灭的家庭,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安定了下来。由于她自己并不识字,也很少谈论往事,还有许多的故事,已经无法无追寻了。但是我相信,我们这个家庭,一半就是建立在六十年前那个矮小并且眼睛看不清东西的乡下妇女瘦弱的肩膀上的。移情去体会,只有深深的折服和震撼。

她这一生活的很累,到了晚年,对生死看的也很淡了,所以从八十岁之后,就经常在考虑自己的后事了,也早早嘱咐外公备好了棺木,放在库房里。很孤独,晚年的外曾祖母一定很孤独,看不见,听不清,说的话别人也听不大懂,每天只能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昔日深山的农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现代化的村子,而自己同时代认识的人,却一个个陆陆续续离她而去,从很早开始,她就成了附近最长寿的老人了。这种福气,有时候我觉得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七十多岁的时候,山上寨子里的老朋友们还会打了猎物,拿着下来看望她,后面一个个都走不动了,都先走了,那个时代的人,渐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我过去并不知道她的亲人在哪,直到前几年外公才辗转才联系到四川老家,发现她还有两个弟弟在世,一个已经八十多岁,下不了床,听到离家几乎一辈子的姐姐终于联系上了,老泪纵横,忙派自己的儿子孙子,带着七十多岁的小弟来看望姐姐。白发见白发,也许这是外曾祖母晚年这几十年里最开心的时刻,拉着自己的小弟弟,用家乡话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很多天。亲情,终于是岁月无法割断的。这也许是外曾祖母人生最后的心愿,从那之后,她的身体就开始慢慢衰弱了。终于在两个月前病倒了。

我有时候觉得,她的内心深处,也许早已渴望着另一个世界,去陪伴那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已经太累,太老,也太孤独了。

和她隔了三代人,我用现在的见识和经验,是难以理解外曾祖母的一生的。是什么支撑了她漫长的一生;她如何能够年纪轻轻就愿意守寡,以自己微弱的肩膀,在那个困难的年代,撑起整个家庭;她又如何能做到告别自己骨肉相连的亲人,背井离乡,独自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边疆定居,再未回去,然后用一生在远方默默思念。

“也许你下次回来,就见不到我咯。”外曾祖母的这句话依然如在耳畔回响。“子欲养而亲不在”,有些人,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漫长的岁月人生,还有许多隐忍的故事永远无法讲出来了,对于这样一个世纪的老人来说,我所了解的破碎的细节,实在太少太少了。想着记忆里,那个孤独的坐在石阶上,拄着拐杖晒太阳的外曾祖母,深陷的双眼,满脸的风霜,凌乱的白发,布满老茧的双手,眼泪已经无法自抑的流了出来。

我只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堂,让孤独的老人,回到一个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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