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通讯员

瓦四

　　他是孤儿，十岁那年抗日战争爆发。

　　一天晚上，八路军路过年圩，开饭时他可怜巴巴地站在旁边看。排长看他饿极了的样子，就拿块死面馍、盛碗稀饭给他。他吃完后说，我爹娘都死了，叔叔，你就领着我和你们打鬼子吧！我腿快能跟得上你。  

　　排长答应了他。

　　到了部队上，他成了通讯员，很多次重要情报都能凭着他腿快提前送到。

　　离休后，一次脑梗死，住进重症监护室，他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记忆几乎全部丧失，言语迟钝如同痴呆，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一天傍晚，老伴扶着他在小区走动，他看到一个小朋友往垃圾车倒垃圾，一不小心洒得满地都是。小朋友一转脸瞥见一位爷爷正在扫垃圾，便对着他喊：“爷爷，能不能帮我扫扫垃圾。” 

　　“扫扫”这是排长的命令！当年部队每到一个宿营地，排长就喊：“通讯员！”

　　然后指着宿营地说：“快去把地扫扫。”

　 他精神一振，立正站好，行个军礼道：“是！通讯员遵命！”

　　他一听“扫扫”，脑子似乎清醒了，原来那一边活动不便的胳膊腿也轻松了很多，似有使不完的劲。打这天起，他一看到垃圾车过来，他便迟缓地行军礼，口齿含混地来一句“通讯员遵命”，然后拿起扫帚……

　　通讯员病后还喜欢追电视剧，特别是抗日的电视剧。也不知道他是能看懂那些电视剧，还只是瞅着那些炮火连天看看热闹。有一天，在电视剧中他看到战士夹着炸药包，匍匐前去炸小鬼子暗堡的场面，呆滞的他仿佛接通了强大的电流，神经终于被震醒了，他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英雄！大英雄！！”

　　有一回，他和小孙女一起比赛剥花生，一阵雄壮高昂的国际歌声传来，他顿时一震，花生落到地上。他缓缓地庄严地站起身，扯扯衣襟。此时，他那冷峻的脸上又现出征时无所畏惧的神色，那坚定的目光，正气凛然，昂首挺胸，老泪纵横，朝着歌声走去……原来电视正在播放一组战争年代的入党宣誓的镜头。他激动地拉着老伴的手说：“我从今天起就在党了，我要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你也要做好妇救会工作，争取早日入党。”

　　他终于记起当年入党时的情景。是的，是这样一面鲜红的党旗，是这样一间低矮的茅房，是这样一个风寒的雪夜，他和两位同志在党旗下庄严宣誓。老伴一时也受了强烈的感染，惊喜交加，泪花闪闪。入党宣誓的那个雪夜，正是眼前这样的情景，他的神色、他的言语和动作，一模一样！

　　他一个劲对儿子、儿媳和小孙女说：“我现在是共产党员了，你们也要跟共产党八路军走。”这不是当年他跟兄弟姐妹们说的话吗？老伴心里又悲又喜，一时心潮翻滚。

　　一天，吃过早饭，老伴带着他到菜市场买菜，忽然发现前面围了一堆人。他硬是要挤上前去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抓住一个小青年不放。小青年见对方不肯松手，拿出匕首，对中年男人就是一刀。他火了，怒眼圆睁。妈的，这不是还乡团的黑八吗？他大喝一声：“黑八，你个孬种，敢来这儿欺压百姓！”

　　他大骂着，歪歪咧咧扑向那家伙，大叫道：“看你往哪儿跑！”

　　那家伙一愣，反手就是一拳，打得他天旋地转，脑子里像插进了一把烧红的尖刀，他觉得轰的一炸，周身闭塞的经络突然全部打通。决不能放走“黑八”，他一咬牙，爬起来抱住那家伙的大腿，任那家伙拳打脚踢也不松手。

　　围观的人群被激怒了，大伙冲上来抓住了凶手。

　　人们扶起他，安慰他，敬佩他。

　　一位民警过来问：“爷爷，您贵姓？是哪个单位退休的？” 

　　他威严地告诉那位民警：“我是通讯员！”

选自《北方文学》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