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天秤 口述

　　稽沈玲 采写

　　图/Gettyimages

　　她是那种风风火火的女人，说话很快，行动麻利。听着她连珠炮似的指责母亲和妹妹，心里满不是滋味。在她眼中，母亲从来没把她当成女儿，把所有的爱和钱都给了妹妹。“只要她对我公平一点点，我都会尽力去孝敬她，可是没有，一点点也没有。”她含着泪咬着牙说，“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我，我宁愿她从来没给过我生命。”

　　她和妹妹的关系也很恶劣，两人曾在QQ中互相指责。一点点看下来，我发现她们三母女，每个人都在指责对方为什么不付出。其实亲情间，是没有办法要求的，那些付出和爱，应该源自内心深处。要求来的付出，其实已不是爱。

　　没有爱的童年满身伤痕

　　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同是广东人的父母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四川工作。四岁时，我有了一个妹妹，因为当时父母两地分居，无法照顾两个孩子，于是我被送回广东跟奶奶生活。三年级时，父母终于调到同一城市，就把我接回身边。由于听不懂四川话，我的功课一直跟不上。而多年未见的父母，给予我的不是想象中的关爱，而是动不动就打骂罚跪。父母的房门永远锁着，里面锁的是只供妹妹享用的零食。妹妹也动不动就打我，而只要父母一回来，她就开始哭，结果最后挨打的又是我。当时连邻居都问：你是不是你妈亲生的？

　　一年后，父母说我不习惯四川的生活，又把我送回广东，直到读小学六年级才把我再接回去。母亲在家非常强势，我和父亲总是受欺压的一方。后来，父母终于调回广州，当时没有房子，我们一家住在舅舅家，因为母亲的偏心，舅舅不止一次和她吵架。很快我就初中毕业去了卫校住校，因为母亲对我非打即骂，所以我很少回家。那时，父母的感情也出现裂痕，家中每日争吵不断，母亲甚至因为怀疑父亲有外遇而闹到单位。不久，父亲诊断出得了癌症。他住院期间，每天我都在初恋男友的陪伴下，为他送汤送水。三个月后，父亲离世，临死前他对我说，以后遇到什么事，你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不用管你妈。

　　毕业后我有了份不错的工作，这时奶奶移民去了新西兰与叔叔同住，奶奶走时希望把我也办过去。开始我还犹豫，可妈妈很想我出国，逼着我辞职，我只好辞了工作办出国手续。谁知最后因为签证问题未能成行，一夜之间我的世界好像完全塌了，工作没了，出国无望，初恋男友也远走他乡，而母亲除了骂还是骂。无助之下我多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每次安眠药放到嘴里又吐了出来，想着要写一封信寄给男友。到第二天，妈妈上班了，我的心情又好了一点，所以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为什么连唯一的孙女都不爱

　　失去工作之后，妈妈介绍我到一个单位干临时工，不久我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当时我只觉得宁愿跟男友去逛街也不想回家被母亲骂，于是天天和男友在一起。没多久我一不小心造成了宫外孕，刚做完手术回家休息，妹妹就骂我是鸡，气得我拿扫把打她，妈妈怕我伤害妹妹，不让我再回家。没办法，我收拾衣服住到了男友家。那年，我刚过20岁，只为了逃避这个充满伤害的家，还没弄清楚爱情是什么，就匆匆结了婚。母亲没有为我准备任何嫁妆。远在新西兰的奶奶出国前给了妈妈一对耳环，说将来我出嫁时给我做嫁妆。可是妈妈并没有给我，奶奶听说后，让姑姑在香港给我买了羊毛毯和金项链作为陪嫁。一次我问妈妈，是不是奶奶留了对耳环给我？结果妈妈对我破口大骂，说我谋她的东西，还说我霸了毛毯和项链。

　　婚后我生了个女儿，身为人母后，我一直希望可以修复与母亲的关系。我每周都回去帮她搞卫生，她家里的柴米油盐也是我买好送过去，平时她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更是随传随到。那时我们没房子，母亲曾说要给我买房子，也一起去看了好多次房，可是后来不知妹妹对她说了什么，她又改变主意不给我买了。恰好当时老公单位有集资房，价格也不贵，但因为没有房产证不能贷款，必须一次交清，而我和老公的钱不够。眼看到手的房子就要买不起，我打电话给妈妈求她借五万元给我，结果她把我大骂一顿。我回家哭了很久，老公没办法，再打电话求她，她才勉强借了五万元。不巧的是，这时正好女儿小升初，想读好学校，必须交四万元的择校费。这让刚买了房子而身无分文的我，分外为难。母亲倒是在这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但她说给了我四万元后，她住的那套房改房我就没份了，全给妹妹。妹妹一直没结婚，与母亲同住，母亲心甘情愿地伺候她。

　　女儿上初中后家离学校远，单程要一个小时，而母亲就住在学校对面。我心疼女儿，便让她中午在母亲家睡个午觉，开始母亲也同意了，哪知刚过半个月她就将我女儿扫地出门，理由是我女儿在这里住，她出去玩不方便。女儿是母亲唯一的孙女，她也一点都不疼爱。后来母亲还逼我把户口迁出去，但我的房子上不了户口，无奈之下，只好把户口落在了亲戚家。

　　为什么不能

　　对我公平一点

　　虽然关系一直不好，但我还是尽力孝敬母亲。一次母亲来我家，觉得环境不错，所以想在我们大院里买一套房，方便我们以后照顾她和妹妹。我和老公帮她打听到有一套150平方米的房子，要90万。因为母亲说新房写妹妹的名字，我说妹妹有几十万的公积金，让她拿出来和你一起买。母亲回家问妹妹，妹妹却说没有钱。母亲听了，就说钱由她一个人出。我一听就不高兴了，妹妹收入挺高，为什么一分钱不出。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出钱，妹妹有点过意不去，就说买了新房后，母亲现在住的旧房子可以写她和我两个人的名字。我当时很高兴，因为母亲的旧房子是学位房，如果有我的名字，女儿以后读书就方便很多。没想到母亲不同意，她说要是写了我的名字，万一将来我老公和我离婚，这房子不就有四分之一归他了？我非常生气，与她大吵一架，并对她说你不写我的名字也行，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我也不会再照顾你了。离开母亲家之后，她再打电话我也不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母亲和妹妹彻底死了心。

　　我真不理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说真的，她喜欢妹妹，我理解，她的钱她的房给多一点妹妹我也同意，可我也是她的女儿，是不是也应该对我稍稍公平一点。她从来没当我是她女儿，好处一点也不想着我，只在生病需要照顾时才想起我，那我又何必去祈求她的爱。

　　《情感大学堂》

　　亲爱的小孩，

　　今天有没有哭？

　　韦志中（广州韦志中心理工作室创办人、武汉大学现代心理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看到天秤的故事，让我想起了一首歌曲《亲爱的小孩》：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天秤虽然长大了，但内心还有一个受伤的小孩，这个小孩一直渴望被妈妈疼爱，努力做一个好孩子，但总是事与愿违。

　　现实中有许多和天秤一样经历的人，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导致她对家又爱又恨。而当他们伤心地逃离家，离得远了，又开始怀念。他们要比其他孩子更多次地想起家想起妈妈。

　　许多家庭在孩子小时候，为了积累物质基础，而忽视了对孩子的心理关怀。等到家庭的环境改善之后，孩子已经长大了，这时候才发现时光再也不能倒回。天秤的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注意，一个人的一生有许多关键期，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对于天秤们我想说，爱和恨就在一线之间。我们渴望爱，就要停止抱怨，自己去修复内心深处那个受伤的小孩，才是通往幸福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