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之【九大山人】篇(四)——竹石旧梦/华依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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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石旧梦/华依柳《黄山烟云图》忌日竹石居秦古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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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石旧梦
正月十四:昨与今
(一)
每年的正月十四,外公的忌日。是童年里最为清晰和莫名伤惑的记忆。所有在场的家人,自始至终保持着各自的静默,就连呼吸都变得压抑止息的气氛,那种发自内心的虔诚。
忌日当天程序是,将八仙桌置于厅堂中央,离平时紧靠的高深笔直的厅柱稍远一些。当酒过三巡,便加磕头三遍。一切,都以每个人静默的方式进行,像各自揣着重重的心事。在场的人都需要在厚实的蒲垫上双膝下跪,磕头,按照辈分依次进行。大人们似乎都小心地蜷缩着各自的心。作为小辈的我,必须更为地谨慎恭敬亦拘谨,生怕做出不妥的事,让在场的长辈们难堪或是丢面子,所以心里自始至终都会维持着一种不安。虽然年幼的表妹,比我更小些。
几番斟酒之后,就得将每张凳椅轻轻地挪一挪,似乎是腾出点空间给他们起身用。有时候,竟然还一不小心碰到祭奠用的椅凳,之后又围着桌椅与年幼的表妹打着转……
幼年内向、善思乖巧不谙世事的我,开始习惯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去试着懂得些什么。一步步,伴随着内心的善感而日趋成熟。记得一年,在阴霾的旧方书屋客堂里,像往常忌日那样磕头时,瞬息间抬头瞥见悬在头顶的那些粗壮、深远且纵横交错的梁柱子突然闪现出的幽深与苍茫,正在空气里颤动——搅拌着属于老房子的气场。因为学养的蒸腾和积淀,腾起自身挥之不去的意蕴和气息。刹那间,欲以诉尽。
(二)
竹石居(旧方书屋)于1997年被拆除。斑驳的老墙无力阻隔墙外市井的喧嚣,回忆也触不到一丁点真实的影像。故居的移建,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被撕毁的现实,再度穿越迷踪而痛楚地复出。也许,记忆会被兑进时光而日渐稀薄,岁时阻挡不了宿命的支离。能够被这座城市铭刻的,能够被生命再度回首而挥之不去。
很多年后随着我年龄的递增,才知道那些近似于无止尽的静默心事,是父辈们深陷于苦痛回忆的呈现,忌日是相对于外公毕生时光的回首祭奠。同时,也是于生者的一份觉悟与自省。
(三)
今年,正月十四。外公的忌日。雾霾后的淡阳。此刻,城市的内心依然包裹着纷繁和节日尚未褪去的热烈。
风吹过脸庞,看似温软可人,实则风寒入骨。回忆里,去年今日。一样的焚香,默念。磕头。肩畔有残叶片片飘落,依然是深深地三鞠躬。我将一米七五的身躯对折,随着飘散的烟雾腾起的香灰向着墙角的独枝腊梅渐渐地归拢即又远离。冻红的手,在香炉里插上暗紫的香。直起腰身,看到绵延缠绕袅袅的烟,我与外公的坐像相隔着,心中仍然空无一语……去年,今年。旧与新。时光析出,让相向的人愈行愈远;亦让交叠的人事物,层次渐晰。
也曾在一念之中,接近与远离。
(四)
春风大作,卷起香樟树锈蚀色的残叶,落叶满径。
院里的芙蓉花开了四朵。一朵,插在红木四方桌的瓷瓶案头,顿然满室清幽缱绻,恍若在我之前刚有一位清丽女子来过。率真而绝无巧媚。是否我的到来,使得她设法回避而去——只待留下芬芳,留作无尽之遐想。
旧,无法忘却。旧,不是过去,而是新的追寻。
紫藤。玳玳。花椒树。桐荫。瓜蒌。竹丛与石榴。太湖石……这些曾经目视过众人的植被和景象,恰似若影若现的旧影。只属于特定时光、年岁、阅历、情感下的私人记忆的芬芳,却已明晰地镌刻进我的生命,不会因为时光的延续而淡弱。它是记忆里永不灭息的灯盏,内心里一抹悲欢交叠的旧梦。
烟云黄山
《黄山烟云图》是外公创作于一九七零年的晚年力作。一直由我父母所共同珍藏。在我年幼时,听大人们无数次地赏读并吟诵题跋,重复体会着笔墨的精妙,意境的无尽深远。画作当时只有在过年时,方陈列在家中客厅几日。因画作为绢本,故更谨慎悉心藏收而尽可能少沾染日常的污浊。视像的记忆,如此真实地伴着我成长。
《黄山烟云图》是父亲亲见创作全过程的唯一一幅作品。从面对素绢的第一笔起笔,到题写完长款最终的作品完成。
在父亲的记忆里,因得一张素白的熟绢(经胶矾水均匀刷过的绢),而引发出一段创作故事。
1970年春日的竹石居。父亲带着素绢,怀着以求作画方法及心得的初衷,求教并看望先生。那日,进门便见画室书桌上下铺满了各类的碑帖版本,以及随手可取的宣纸。
《黄山烟云图》用泼墨湿笔将中远景推入烟云雨雾之中,由此营造了水墨绢本不同于生宣纸本的“景深”。从构思铺陈,到笔墨诠释。整个创作,在半天的时光中进行。
2013年10月
(《竹石旧梦》一文刊出时因版面有限,有删节。待后会再刊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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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石旧梦》起稿于2012年11月,恰逢2013年1月完成独自行旅黄山,时遇黄山浩瀚大雪奇景。回来不日,便接到企划方“汉隆文化”的邀约访谈,并撰此文。
2016.6.29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