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想中的公民社会是，每个人都会去关心自身和城市的发展，都能以良性的方式表达个人诉求，并且尊重彼此、互相理解。其实，我们这群90后并不特别，因为每个时代总有一群热血青年会为社会发声，我们只是在做自认是应该做的事情。”

 　　6月13日17:03，“广州本土网”的微博上更新了一条信息：
　　“不知不觉，原来‘二佬康祈宗’已经离开了我们好久……明天是他的死忌，让我们怀念一下这位广州人最为熟悉的本土演员——郭昶……”。
　　郭昶是广州本土电视剧《外来媳妇本地郎》的重要演员之一，于五年前去世。他在戏中的幽默演出，曾给广州市民带来许多欢乐。信息发出后，短短几小时内就获得了700多次转发和评论。
　　然而第二天，除了网上有零星的悼念帖子外，没有媒体给予这过多的关注。
　　从小看《外来媳妇本地郎》长大的广州仔黄健文觉得，一个受到民众喜欢的本土演员却被这个城市逐渐遗忘，“有点无力和悲哀”。好在，网民的祝福留言让这个“广州本土网”的市场策划负责人找到了些许安慰，“只要我们网站能够聚集一班热爱广州的人，踏踏实实地去做事，还是能提高社会大众对城市文化的关注”。
　　黄健文真的去做了，而且一做便是三年。
　　 
关怀城市，从身边开始　 
　　2011年1月8日，广州当天气温只有6~14摄氏度。
　　晚上8:00，农讲所地铁站A出口，寒风凛冽。20多个年轻人或手托重重的棉被，或牵着装满大袋衣服的拉车，纷纷前往这里集中。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们兵分四路，在沿江路沿线段和德政路附近，寻找流落街头的露宿者。
　　每路小队由5名志愿者组成，3人负责托运物资，2人负责把物资送到露宿者旁边。要寻找露宿者并不容易，尽管活动负责人事前就在该范围内做过调查。露宿者或是因为天气太冷而藏到比较隐蔽的地方，或是因为被城管人员驱赶而撤离原有的驻扎地，各种意料之外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黄健文所在的小队在德政路附近步行了差不多30分钟，才发现有露宿者躺在某个商店的台阶上，身上只盖着几块破烂的纸皮。负责递送物资的队员悄悄走近，把市民捐赠的棉被、旧衣服和食物放在他身边。没有过多的交流，也不做长时间的逗留，在拍下用以证明物资已送达的照片后，小队又匆匆上路，争取在有限的时间里，为更多的露宿者提供御寒衣物。
　　自2008年“广州本土网”成立以来，这个“关怀露宿者”活动就成了网站每年的例行公事。前期调查、路线设计、物资征集、风险评估、派送物资、后期总结……简单的公益活动却包含着志愿者们的精心策划。
　　“和三年前相比，我们今年的活动更加考虑到露宿者的心理状况，”黄健文说，“关怀他人不仅是把他们所需要的物质送达就可以了，赠送的方式是否恰当、有否考虑到他们的心理感受，更为重要。”
　　三年前，还在读高一的黄健文就遇到过尴尬的情况。
　　那时候网站刚成立不久，知名度和影响力也有限，所以第一次搞这样的公益活动，响应者只有十几个满腔热诚的高中生。物资都准备好了，一大群人走在街上异常兴奋。当发现不远处有露宿者时，大家马上一哄而上，把别人包围了起来。“那个露宿者显然是害怕了，他马上用单薄的被子盖在头上，不想跟我们接触。”黄健文回忆道。
　　好心办坏事的遭遇陆续而来。在送完物资后，黄健文和队友们与几位露宿者攀谈起来，希望能更多了解他们的境况。但没聊多久，有露宿者发现志愿者在拍照记录，就断然喝斥他们离开，不要再来骚扰。
　　活动结束后，黄健文和组织者们开始反思这个活动的目的和意义。“虽然大家都很想为露宿者多办点事，但我们这群年轻人太过冲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引起他人的心理不适。”黄健文把他们的行为定义成“一厢情愿的捐赠”。
　　三年过去了，“关怀露宿者”活动还在继续，而每一次总结都使得这个活动朝着更为成熟的方向发展。经媒体报道后，活动更得到了广州市民的大力支持。
　　“城市温情，同步过冬”，这是活动的宣传语，也是黄健文和其他志愿者所秉持的理念：“关怀别人其实就是关怀这个城市，广州需要这种人情味和精神。”
　　 
深入了解后，再去说爱

　　1991年出生的黄健文是个科技达人，学的是计算机网络技术，而且经常混迹于网络世界。前不久，他在微博上做了一个关于“微博关键词”的测试，结果显示，“广州”是他用得最多的字眼。
　　广州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这个在巷子里长大的“东山少爷”，既见证了广州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变，也见证了恩宁路、麻石街等具有浓厚本土文化的象征的旁落。十多年的生活让黄健文觉得，自己“还算很懂这座城市的”。
　　然而，当他着手创建网站并参与到自己举办的拍摄采访活动中后，黄健文才惊觉，自己对广州的了解其实很有限。
　　“长堤的沉浮”是网站成立不久后，第一个关注广州本土文化的采访活动。“长堤”是指由沿江路、长堤大马路和一德路三条主干道组成、长约2公里的江边大道。这里曾是广州的十里洋场。然而，随着城市中心发展的偏移，这片老城区已没有了昔日的热闹。
　　黄健文说，这次活动是为了帮90后的年轻人打捞关于广州的文化历史。“我们在学校接受的资讯太单一了，学校不会告诉你，你所生活的城市有着怎样的过去。要了解，还得亲自去看去记录。”
　　活动当天来了100多个高中生。沿着长堤，这群年轻人开始了他们的寻找历史之旅。黄健文看到一位坐在路边歇息的阿叔，便上前和他示意，希望能从他那里找到有关长堤的记忆。阿叔很友善，也很健谈，在黄健文的询问下，他讲述了自己的一段恋爱史。
　　长堤曾是老广州的拍拖圣地。“拍拖”的说法正是来源于长堤码头的“花尾渡”——旧时一种有三层船舱的内河船。花尾渡没有动力设备，必须靠小火轮拖行。靠岸时，小火轮和花尾渡之间的缆绳长达十丈，很难靠泊，这时就要“拍拖”，即两船并拢，船员用缆绳扣紧船身，共同进退，犹如并肩前行的情侣。阿叔和他老婆就曾经坐过这些小船，也曾在长堤上牵手漫步，在羊城电影院里看样板戏。
　　听完阿叔的浪漫故事，感动之余，黄健文觉得自己“对这个城市的历史很无知”。和当下很多年轻人一样，黄健文平时的消遣活动，不是宅在家里打机上网，就是去北京路、上下九等商业步行街，很少会去关心和了解自己城市的文化。而当遇到有人对广州和粤语指指点点的时候，他们又会跳出来大骂一顿，并以为这样的义正词严就是爱广州的表现。现在看来，黄健文觉得那样的“爱”很浮浅。
　　自此之后，黄健文不再轻易说“我爱广州”了，因为他深知，自己对这座城市根本没有深入了解，无从谈“爱”。“这就好比男女恋爱，如果我对一个女生不了解，我不可能爱上她。”他说。有了这一次的收获，黄健文他们又推出了“百花寻芳——探寻广州百花冢”、“潮流寻找广州老字号”和“镜头下的老城区”等系列活动，一群热血青年在广州的大街小巷里穿梭，用足迹去丈量这个城市的历史厚度。而他们的记录放上网站后，也成了大众了解广州文化的生动资料。

对话黄健文：愿大家能在广州找到归属感

赢未来  你的QQ名叫orange kids，网站也以橙色为主，橙色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黄健文  橙色可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很多人说，本土文化都是些古旧的东西，“土”就是黄色。但橙色除了有黄色外，更有一种代表激情的红色。黄和红融合起来，就焕发出新鲜、清新的力量。我们网站有很传统的文化，也有很潮流的资讯。

赢未来  网站运营了三年，也做出了一批有影响力的活动，在你看来，你们在多大程度上推动了本土文化的传承？
黄健文  其实，我们只是通过这个网络平台去传播各种声音。我们不能奢求每个人都爱广州，但我们希望即使存在分歧，大家都可以开展理性的讨论，而不要上升为民族或内部的矛盾。网站发展到今天，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也把我和其他成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有人在百度里骂我是骗子，那条信息至今还在；许多家长打电话给我，说我的经历是在误导青少年；在去年的“7·25江南西聚集事件”中，更有网友在微博里@我，质问我为何没到现场去“撑粤语”。我想说，之前的一些媒体采访都把我们神化了，我们组建网站的困难经历被忽略了，所以大家以为我们很轻松就成功了。现在，我选择少说话多做事。

赢未来  今年以来，许多年轻人都纷纷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如“举牌哥”、“鲨鱼妹”和“拇指姑娘”等。你觉得怎样的行为才算是爱广州的表现？
黄健文  良性的表达很重要。但实际上，很多人的行为都很冲动。例如，去年永汉电影院停业升级，一大批人才拿着相机去拍照，去看最后一场电影。试问，影院在的时候，有多少人真的去那里看过电影？我确实去过一次，但发现那里地方狭窄，环境脏乱，怪不得别人宁愿多花些钱去别的影院。但我又想，如果之前很多人都去那里看电影，它也不至于被改造。
　　去年，“普粤之争”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也举办了“粤语文化系列周”，希望普及粤语文化。但就是因为江南西的将聚集事件，在7月26日的《新快报》上，“粤语文化周”变成了“阳光社区文化周”，“粤语”成了忌讳的词。这样的冲动行为减弱了“粤语”的传播效果。
　　很多人都是因为感性而冲动，觉得某些文化受到威胁或即将消失，就去拍照留念或呼号一番。他们只会为没有了的半杯水而惋惜，但看不到剩下的半杯水。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提醒大家为剩下的东西去坚守。

赢未来  你在QQ个人资料里写到，自己毕业于“社会公民大学”，那么你对“公民”和“公民社会”是怎样理解的？
黄健文  所谓“公民”，就是要去关心自己生活的城市，去为它的发展思考，同时以理性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权利。我理想中的公民社会是，每个人都会去关心自身和城市的发展，都能以良性的方式表达个人诉求，并且尊重彼此、互相理解。广州是一个包容的城市，我希望大家能在这里找到一份归属感。

TIPS:

广州本土网（www.gz106.net）创立于2008年，是广州地区最具人气及最具影响力的互动社区网站之一。在粤语里，“gz106”与“广州恩宁路”谐音，网站以此为名，希望传播最地道的广府文化，同时倡导城市文化与生活可持续发展。自创立至今，网站开展了100多个城市人文关怀和本土文化推广活动，以“关怀露宿者”、“潮流寻访老字号”、“镜头下的老城区”和“粤语文化周系列”活动为代表。网站每天接受独立访问用户达3万人次。

文 / 黄中柱  图 / 受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