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叱咤的雷声，像个恶棍一样非要砸碎好端端的梦境。记得很清楚，当时正重复着同一梦呓：她有四个优点，起码四个。我还在梦里延续着那篇“老去的女人们”的命运，我在声辩，只要她们还有四个优点就值得就应该活下去。

我是在为自己呐喊。我在自己为比任何一个老女人更苟延残喘的生命辩护。可是这声音死死地裹在梦里，无论喊得多费力，都是一片死寂。

还是被接二连三恼怒的雷声惊醒了。黑魆魆的，仿佛我是洞穴里的一只虫子，“我根本不用离开我的地洞，就能猎到维持我那简朴生活的小动物。”（卡夫卡《地洞》）哦，那个地洞。被人遗忘，但仍属于天地间的地洞。我睁着与夜一样漆黑的眼睛。

听，雷声，它来自天庭，也来自地狱的怒火，人间的罪恶。它在审判，它在显示权威，它在宣布，它在惩罚。在这个洞穴里，我有幸充当了聆听者、受罚者与反思者。

我反思着。为什么不顺畅，似乎什么都进行不下去了，连一个小小的壳，一个容身的洞都快待不下去了。活下去，如此艰难。梦里我找到了四个优点，还是不足以活下去，像个人样地活下去。梦是容易的，像梦境般真实地活着却是艰险、易碎的。

我受罚。一个弱者必须习惯受罚。雷声恫吓的不是恶人，不是罪人，而是一个拼命活下去的弱者。它违背了生存法规。在雷声里颤颤巍巍的总是羸弱、孤独、等待拯救的人们。他们在响彻天地的雷声中成了灰色的、蜷缩的，仿佛被烧了一半的纸片。那一部分灰质替我们先一步死去。一个受罚者，卑微地接受了剩下的一个不完整的自己。它失落了部分天性、情感与记忆。

雨，噼噼啪啪地来了，多少是一种抚慰，它让雷声变得含混、模糊。它让我适应着一个被破坏的不完整的自己，这样似乎更能应对这个世界本身的不完美与丑陋。个体与整体形成了对称，生存才会变得顺理成章。

生存的威逼下，我无法完整。看着自己鲜活的部分先行死去，我拒绝语言，它无法表述。这并不可悲，因为不是整个的我替一小部分死去。死，无论部分还是全部，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见怪不怪了。我，并没有多么不幸。我没有像一根小麦在成熟之季，收割之前，在雷雨中倒下，嵌入泥泞里，在另一个清晨无法辨认。

早晨轻盈活泼的阳光已经不请自来。仿佛夜里的一切只是臆想。没有一点真实可信的痕迹可寻。我又一次放弃语言，它太多余了。而生命所剩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