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他放回原处
(2016-03-25 12: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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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他出差来这之前,问我要什么,我说要茶。他带来了。我们很少聚在一起。只有两个人时,总是浅聊几句,找个借口就走开了。可是,这天下午他早早地就来了,一进来就说,本来带来两包,和同事喝去一包了。他还是这德性,手里就留不住点东西。四十多了,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在沙发坐下,我泡好茶,坐在他对面,这个大块头一进来,我的小屋显得窄小逼仄。我们很久没有坐得这么近了,他稍微挪了挪,下意识地拉开距离,中间空气充裕了,感觉自在些。似乎我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大块头对我还有点发怵。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这个距离反而更轻松地端详对方。可是还有什么好看的呢?早在十年前头就秃了,皮肤因为生活不规律粗糙无光。脸上的肉多而不实,当年清秀的轮廓已难以辨识。过早发福,身体深陷沙发,这样的人,一坐下就懒得起身,只会对人指手画脚。他过去在家里就颐指气使惯了。可现在老婆也不怎么买他的帐了,孩子成了她的中心。哎,当年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荡然无存了。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
“哥,喝茶吧。”他一听我叫他哥,眼睛闪过一道光芒,变得快活起来,跟我说,他回去后再给我找点明前茶。这一次他没急着走,我们聊孩子,聊妈妈,聊生活。虽然好多话题我们都机敏地绕过不提,但我们都努力谈及一些轻松又亲切的人和事,不至于陷入让他坐不住的尴尬气氛。自爸爸去世后,我们兄妹就没有好好在一起说过话。我不爱搭理他。而他为了在妹妹面前保住男子汉的自尊,既不流露愧疚之色,也不主动消除兄妹间的隔膜。他就由我去了,我一去不返。
十几年前他做了件我无法容忍的事。长话短说吧,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嫌钱少,跟不知从哪儿认识的人做生意,那时的他正处于天真善良的青年时代,相信关照他的“大哥”,信朋友,信兄弟,信爱情,信梦想,信闯了祸有父母扛;信青春常在,不惜朝夕;信魅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信金钱,无所不能。
生意刚开始还做得顺心遂意的,自命不凡,开始加码,人家一收口袋,失踪了,他血本无归,里面还有跟人借的钱。人家逼着要钱,妈妈没办法,家里刚刚贷款买了新房,只好把老房子低价出售了。还完钱一分不剩。那是爸爸去世一年后的事。
现在他信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他为这事掉了不少头发。也是从那以后发胖颓废,连原本英俊的脸都走样了。有了孩子以后,他的状态才有所改观,心思基本投入工作上,近两年连续被评为单位先进工作者。他是个聪明人,只是在他看来,动脑筋去质疑朋友就是侮辱他的智商。
老房子是爸爸自己装修的,家具都是他自己打的。只有那里才能找到我们一家四口共同生活的印迹。房子一卖,什么都留不下来,家具都旧了,不可能搬进新家。爸爸的心血,为这个家留下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了。卖掉房子那天,我在楼下转了又转,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家。爸爸打家具,涂油漆忙碌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哥哥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对此,我一直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当时的心境,不满?愤怒?抱怨?都有一点,也不全是。现在,我找到了,这个词正如它的空缺一样,是空洞。失去了家的气息的空洞,而且就这么眼睁睁地消失了,失望又无能为力地从手中滑脱,第一次是爸爸,第二次就是这回。再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了。我走得远远的,很少回家。
兄妹情义就此淡漠,相聚无言。好在他工作没丢掉,起码没有啃老。他孩子比我的孩子小得多,妈妈帮他们带着。今年妈妈带着哥哥的孩子到我这过春节,看到妈妈老了,第一次伤感地想,总有一天,我和哥哥要变成这个家的“大人”,我们再也不能任性地做小孩了。不能让这个家在我们手上散了。
他走后,我跟妈妈打电话说,哥哥坐了好久才走。妈妈的声音都变了,好,好,你们兄妹以后都要多交流,以后,你们是世上最亲的亲人了。我在电话这头落泪。
我知道,主动权在我手里,哥哥是个老男孩,毫无心机,这些年来,就等我叫声哥,他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而我,也已经将他在我的感情世界之外放逐多年,够他赎得一个亲人的谅解。
哎,多少次感慨,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些事,生活还在原位,该多好啊。想起顾城一首写给他姐姐的诗句,“我们早被世界借走了,它不放回原处”我想恐怕只有亲情,还能放回原处。他是我的哥哥,我的兄弟,我的亲人,我要把他放回原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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