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为妈妈洗澡
(2015-11-08 14: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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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儿 |
妈妈的身体毫无遮掩地袒露在我眼前,陌生又令人敬畏,我一时不知所措。这时我的举手投足比任何时候都让她不舒服、不自在。可是她只能忍着。第一次为妈妈洗澡。看她几近于受刑的表情我更无从下手了。
如果不是为我的鱼换水,不小心被打破的鱼缸从母指到手掌割了一道长长的口,缝了针,怎会有此时此景?对她来说,这一幕比受伤更难过更沮丧。她一向干净利落,做事从不喜欢别人插手。这下好了,还要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儿给自己洗澡。
“幸好你有女儿,没有女儿今天怎么办呢?”“如果不是女儿,我才不会受伤呢。”沉默中我们用目光交流。一眼就明白对方想说什么。是的,女儿本来就是你的内伤,是你自认为满意的人生中唯一不愿提及的不太如意的作品,并为之感到隐忧。
这些年来,女儿一个人带着孩子远离家乡,到底怎么过的,妈妈并不太清楚,女儿对生活的隐忍,对命运不济的沉默,拉开了母女间的距离。这种距离直到看到妈妈的身体才陡然惊觉。打从我成年后,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我们没有向对方彻彻底底地展露过。今天,又一次体味到人类无法摆脱的岁月的残忍。没有一个常胜将军,一生所向披靡,最终还是光阴的手下败将。不服老的妈妈,倔强的我,重新打探着彼此,好像刚刚才认识的两个人,她们想亲近一些,却困惑于怎样接近。
这当然不是第一看到妈妈的身体,小时候,妈妈带着我去澡堂,地小人多,热气腾腾,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一个水龙头下总立着三四个人。我们都赤条条紧挨着,打着香皂泡泡,黄鳝一样滑溜溜的。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好奇地窥伺着别人的隐秘。
关于澡堂的记忆里,大妈们的身体十分吓人,丑陋奇怪,一层层厚实的肉皮,粗糙笨拙,而且腰际以下的腹部上印着一道道蚯蚓爬过的纹路。只有几岁的我,恶心又害怕,不敢问妈妈那是怎么回事。我们没有,我们的身体是洁净的。如果说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我面前妈妈的身体证实了这一点。没有任何斑痕。妈妈的优点我只传得一二,这是其中之一。
妈妈说不洗头了。是不想为难为我吧。妈妈受伤的手举过头,我将水从颈部淋下,抺上沐浴液,用毛巾轻柔地搓擦,也许用手更好些,但我真的不敢用手抚摸妈妈的身体,她的皮肤太细太软,太过柔嫩,白得让我吃惊,毛孔只有在放大镜下才能称之为毛孔。哦,我们多么的不同。我更像爸爸。所以我们之间小小的隔膜是上天注定的。
腹部已经变得松软了,不再紧致。我离它很近,那最温暖、滋润又隐秘的地方,孩子的宫殿,子宫,正是我生命的发源地。只隔着一层皮肉,我是曾经居住在此,并得到精华与护佑的头一个孩子呀。我已经脱离它数十年之久了,我们都忘了曾经如此血肉相连,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紧密的关系呢?我想是我长大了,人走得太远,心藏得太深。真怀念在宫中当公主的日子,来到这个世界就由不得你了,再没有免费的午餐。
腿上的皮肤,薄得像半透明的蜡纸包裹着丹宁布蓝的血管,根根清晰可见。如果用油性笔将血管描出来,一定成了大树的根须,密实地分布在所需之处。生命之河生生不息地流淌着。
我又打开水,将泡沫冲走,皮肤在水的冲刷下格外光洁。再用干毛巾擦拭。从头到尾一直克制、忍耐中的妈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老了肯定没人管。”我一下子愣住了,她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她不喜欢人管,也不爱给人添麻烦。“怎么会没人管,你有儿有女,我们会管的。”我试着安慰她,语气却生硬疏远,仿佛刚刚学会的数学题尚不能应用自如。“你们都有你们的事,你那兄弟好几天没回来了。”她的声音充斥着少有的挫败感。“可是我不是在你身边吗?””你要不了几天也会走的。最终只剩下我孤独的一个人。“妈妈穿好衣服,悻悻地走出浴室。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几十年的光阴凝聚在她身上,她疲惫了。我曾经多么羡慕能说会道、能歌善舞、活跃于人际关系中的妈妈,我没有幸运地得到这些特长遗传或教授。她的优势我无一具备,而且天生不会。我相形见绌,自叹弗如。不知不觉间,我们渐行渐远。
岁月的残酷,血浓于水的亲情,将我们拉近,开始真正地想要了解彼此,需要彼此。妈妈,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也很孤独。我一直是那个坐在门边,等你牵手,带着我见识广漠世界的小女孩。
谢谢你,我的女士,朋友,妈妈,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我想我们还有很多可说的,只要你愿意。
谢谢你,我的女士,朋友,妈妈,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我想我们还有很多可说的,只要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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