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幻想着，

幻想在破灭着；

幻想总把破灭放过，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

——顾城1969年5月

这应该是顾城最早的诗了吧。十三岁孩子的诗里，充满少年人的渴望与挫折。

青春期纯洁的理想与成年后在大社会里腌渍过的理想，有着百合花瓣与纸张的区别，都看似洁白，但花瓣的美丽纯洁，给人不真实感，短短时间里凋零，让人伤感与怀念。那种感觉宛若初恋，美轮美奂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救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破裂，最后回归现实。少年人，收拾整理又重新上路。

成年后，开始懂得用张白纸描绘理想，理想由一张草图成为渐渐清晰的人生蓝图。也有一些最初的理想膨胀成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像每一位饕餮者一样贪婪无法满足。甚至有时会发现，一切都不可收拾，零乱不堪，一片狼藉，无法再像年轻时重新上路。曾经闪烁着片片鳞光的理想，如今就像被刮掉鱼鳞的鱼，丑陋，发出阵阵腐臭。到那时我们还记得当年为了追逐理想，执着、清癯的少年的模样吗？

时间是魔法师手里的魔杖，让一切都变了模样。

照片里半岁的小顾城躺在床上，张着小嘴，双腿抬得高高的，双手似藕节一般的肥嫩。那时的他与所有健康的幼儿别无二致。心灵才是人人之间本质的区别。他一点点成长，十二岁辍学放猪，但他明白那是与他不相干的事，他写诗，画画，写散文。他像所有的少年一像快乐与伤心过。再后来他成人了，他写下“你们都是我的妻子，我爱你们，现在依旧如此...”可是“现在”是永远不会停留于原地。现在他已离世多年，一切都已超脱世俗，灵魂重获自由。

人长大了，以为懂得了爱，就开始不可爱了。

他与英儿的爱就像罂粟花，娇纵迷人，无法自拔。他以为自己的爱像少年人一般纯真、热烈。然而他妻子雷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存在，虽然雷像宠孩子似的，任由着他和英儿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在爱的激情中暂时在忘却雷的存在，忘却婚姻在存在，忘却他们存在于俗世。他们好像只要有爱什么别的都不在乎。特别是雷，她是以什么样的心理使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从略带孩子气的爱抚，到甚至雷自己无法做到的爱的完美契合。难道雷对他的的爱也与那俩人一起达到至高点？

她们都爱他，他却用自我的方式去爱她们，他觉得他们三人之间的爱可以达到和美的境界，不是世俗的眼光可以评判，可以理解的。可是不知觉中她们的心里出现了皱襞，再无法坦然，英儿退出了，诚然她与顾城的爱，从身体到灵魂，从灵魂流动到指间，从指间付诸于他的字里行间，都美到极致。性的美感渐渐退潮后，她迷失了。那种无法承受真爱的关系，终于产生了裂痕。她走了，离开了顾城。世界坍塌了，他像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到处找，脾气坏了，最后他要逃离这个世界，像被惹恼的孩子，心里念叨着，雷是我的，木耳是我的，我要一起带走。

都走了，只有英儿隐于世间，也许她回顾往日，也会叹，美到极致是虚空。

生命终有不能承受之轻，轻薄之代价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