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谈了卵巢癌的手术问题，这里再谈卵巢癌的化疗问题。如果没有规范的化疗，无论手术做得多么成功，手术都等于白做。术后的治疗方法虽然很多，但真正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有化疗。如果没有规范化的化疗，患者的预后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卵巢癌术后化疗与手术同等重要。之所以要写卵巢癌的手术与化疗，主要是看了媒体关于湘雅二院使用天价芦笋“辅助治疗卵巢癌”，才发现自己在国内学术界是多么的“落伍”。与这里的读者一样，我也是看了报道后才第一次听说卵巢癌的化疗需要使用芦笋。真是孤陋寡闻得可笑。前几年湘雅二院妇产科有个研究生毕业后曾想到我这里谋职，没帮她把事情办成，心里一直很愧疚，但这次看了湘雅二院治疗卵巢癌的“芦笋法”，心理上的这种内疚感减轻了很多。

无论多么优秀的医师手术，都无法将卵巢癌在腹腔内的转移细胞全部干净彻底地清除干净。术后化疗的作用就是依靠药物，清除那些残余的、肉眼看不见的癌细胞。这点非常重要，绝非可有可无。以前使用过的化疗药物很多，方案五花八门，主要以氮芥类为主，但效果都不好。在上世纪80年代前，卵巢癌的预后很差，一年生存率才20%，几乎所有患者都别想奢望活过五年。直到新药顺铂上市后，才解决了这个问题。1980年发现，凡是接受了以铂类化合物为基础的化疗患者，2年生存率达80%。当时这个数字虽然与其它肿瘤的5年生存率相比，看起来很寒碜，但如果与此之前的化疗方案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说起顺铂，还有一段故事。1965年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生物物理与化学系的B. Rosenberg 教授进行了一系列实验，了解电流对细菌生长的影响。在实验中他意外的发现，这种实验中收获的大肠杆菌是正常大肠杆菌长度的300倍。经过深入研究，发现细菌之所以长这么长，他认为与电场无关，而可能和电解槽中的阴性电极（铂）与培养液在实验中产生的铂类化合物有关。进一步的研究发现，这种化合物的作用就是抑制细菌的分裂，但对细菌的生长却不产生影响。这一发现改变了Rosenberg教授研究小组的研究方向，他们研究了一系列铂类化合物对人类白血病细胞、肉瘤细胞的作用，也对小鼠身上的肿瘤细胞进行了体外试验，发现顺铂对肿瘤细胞的抑制作用最明显。1971年顺铂进入临床试验，1978年通过了美国FDA的批准，用于治疗恶性肿瘤，卵巢癌就是最先使用顺铂进行治疗的恶性肿瘤之一。

顺铂治疗卵巢癌的疗效是如此的显著，以至于很多妇科肿瘤专家使用“革命性”的变化，来形容顺铂的作用。顺铂的最主要成份，就是含有一个金属原子“铂”。由于人体不代谢重金属，所以这种重金属药物会在肾小管的远端沉积，严重时引起致死性的肾小管坏死。因此，在使用顺铂治疗时，需要时刻监测患者的肾功能。即便如此，在化疗的同时，还是要给予患者大量的水（每天3000mL以上）和利尿剂，期望这些水能加速将顺铂从肾脏中代谢出去，这个过程叫“水化”。

其实，患者最不能承受的并非肾脏的问题（她本人看不见），而是顺铂引起的呕吐。顺铂是个非常强烈的致吐物，患者接受了药物后，会吐得死去活来，有人甚至直接对医生说，“受不了了，帮忙打一针让我马上死去吧！”说明这个药物的致吐性是何等的厉害!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科学家开发出来的、强烈的中枢性止吐药恩丹稀酮（枢丹），可以很好地预防顺铂所引起的呕吐。可能因为顺铂是种化学合成药，所以进入国内市场时就不怎么贵，好多人都用得起。反倒是止吐药恩丹稀酮进入国内市场的时候，价格一直在每支120元以上，最近几年降为80多元。我一直以为恩丹稀酮的生产比较难，所以价格很贵，这次芦笋案出来后，才知道这个药的价格完全是虚高！但从来没有哪个药商给我回扣，是不是药商把这药的回扣自己吃了？

顺铂进入临床后一直与环磷酰胺和阿霉素联合使用治疗卵巢癌，根据这几个药的首字母的缩写，称为PAC方案。后来发现阿霉素对心脏的毒性太大，凡是有心脏病史的患者，使用过程中都将阿霉素省掉。后来分析发现，省略了阿霉素的方案，对患者的预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后来大家干脆就不再使用阿霉素了。这样，PAC方案变成了PC方案。这个方案至今还是经济上不富裕的患者的最佳选择。

就在顺铂进入临床后不久，美国研究人员发现紫杉醇联合顺铂（TP方案）治疗卵巢癌的效果更好。1963年，由美国化学家M.C. Wani和Monre E. Wall从一种生长在美国西部大森林中的太平洋杉（Pacific Yew）树皮和木材中分离出来的一种粗提物，对体外培养的小鼠肿瘤细胞有很高的活性。但直到1971年，他们与Duke大学化学系Andre T. McPhail教授合作，通过X-射线分析，才确定其有效成分是一种四环二萜化合物，他们把它称之为紫杉醇（taxol）。紫杉醇在我国云南的红豆杉树皮中的产量很高。由于红豆杉生长周期非常缓慢，一时间从云南将这种树皮走私到美国者众，云南红豆杉几乎绝迹，后来被列为国家一类保护植物。据说当时走私一吨树皮不到100美元，而卖给患者210mg紫杉醇(多数人一疗程所需)高达1.5万人民币。直到最近两年，才有国产的紫杉醇问世，患者每疗程的价格降到大约3000元。在紫衫醇国产化之前，TP方案在国外一直是卵巢癌的一线治疗方案，因为它的疗效比PC方案的疗效要好大约15%。国内长期作为二线药物用于复发患者。有了国产化的紫杉醇后，TP方案才成为国内患者的一线治疗方案。

鉴于PC方案中顺铂的毒性太大，很多人改用顺铂的兄弟卡铂。顺铂的毒副作用以剧烈呕吐、损伤肾功能和神经系统为主，但卡铂对血液系统的毒性似乎比顺铂要大得多。不过这两个方案在学术界比较了多年，至今还存在一些争论。ＴＰ方案的毒副作用除了上述顺铂的呕吐、肾功能受损外，紫杉醇是强烈的骨髓抑制剂，还可能引起严重的过敏反应和脱发。骨髓抑制等致死性并发症是医生的事情，患者看不见，摸不着，似乎并不怎么强烈。但脱发却令很多爱美的患者感到憎恶，患者很不乐意接受。好在化疗结束后4个月左右，几乎每个患者都会长出更加乌黑发亮的头发来。

有研究发现，如果术前诊断出来是很肯定的卵巢癌，术前化疗后再进行手术，可以使细胞减灭术做得更好。但国内的医疗环境使得医生在没有手术取得标本和病理诊断前，无法进行化疗，否则就是“侵权”。现在的医生几乎没有一个人敢于在没有病理诊断前如此行事，即使腹水中找到癌细胞也是如此。这真是现代医学在中国的悲哀，也是中国人的悲哀。虽然铂类家族的药物和紫衫醇家族的药物都在不断被更新，但基本点都是建立在这两个药的基础之上。至于百年老店湘雅二院的同行们为了拿回扣，使三湘四水的同胞们享受非洲中药芦笋的眷顾，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这里就只好割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