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嚆响荒林

李林甫当政后，牛仙客唯唯诺诺像个应声虫。大权皆落在李林甫之手。李林甫以中书令兼领吏部尚书之职。让牛仙客以侍中兼领兵部尚书之职，这样，二人不但控制了门下、中书二省，而且又直接掌握了文武官吏的任免大权。直接控制人权，才是抓到了政权的根本。

    李林甫最善于揣摩人心。他在玄宗身边安排心腹，又有武惠妃为内援。所以，玄宗一有什么想法和欲望，他都事先考虑到，给安排得井井有条。玄宗自然高兴。对于下级，李林甫虑事周密。不向他献媚表忠心的，无论你有何等卓行异才，他决不提拔重用。而一些谄佞之徒，却不断越级升官，自然是别有途径。凡是玄宗看重之人，他开始假装亲近，重用提拔。过一段时间，再用阴谋诡计贬黜他，而被贬之人还不知道是李林甫从中设的圈套。他见人时常装出一副笑脸，嘴又很甜，好用甘言谄人。谁也无法猜透他的心。当时人都说他“口有蜜，腹有剑”。所以司马光深有感触地说：“虽老奸巨滑，无能逃于其术者”（《资治通鉴》卷二百十四）。

    李林甫专权，开始排斥异己，陷害忠良。牛仙客则帮腔作势，为虎作伥。人们都看不起他，但也都是暗中议论而已。因为知道牛仙客是李林甫的影子，得罪牛仙客也就等于得罪了李林甫，那还能有好的果子吃？但也有胆大、敢捅马蜂窝的，这便是监察御史周子谅。

    监察御史是御史台的属官，职责是纠察百官的渎职作恶、违法乱纪行为。御史台下属三院，即掌纠察百官，审理狱讼的台院，掌稽察殿廷供奉仪式的殿院和督察稽考尚书省六部及巡按地方郡县的察院。监察御史是察院的长官，品秩不高但权限不小，可监察百官过失，纠视刑狱不公，对整肃朝仪有很大的作用。

    正是这种职责的要求，周子谅才毫无顾忌地奏上一本，指斥牛仙客尸位素餐，不是宰相之才，不应居此高位而不理政事。奏疏中还引用了武则天的几句谶语，不料这几句谶语却带来了灾祸。

    这一天是四月辛酉日。玄宗升朝刚刚坐稳，便满面怒气地喝道：

  “监察御史周子谅！”

  “臣在！”周子谅慌忙出列跪倒。

  “看你在奏书上写些什么？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首尾三鳞六十年，两角犊子自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说完，愤怒地把奏书摔在周子谅的面前。

    周子谅引用的这三句话是武则天时的谶语，据当时好事者的解释，其大意是：“两角犊子，牛也；牛姓干政，将会导致龙蛇相斗，血流成河。”周子谅引用这几句谶语，本是为了加强自己奏疏的说服力。但英明的君主一般都不相信这类东西。

面对这种气氛，周子谅非常紧张。对这种谶语是不好解释的，解释了也没有太大的说服力。所以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地说：

“陛下，臣——臣一片忠——忠心。牛仙客确实不是宰相之才啊！他尸位素餐，只是李林甫的应声虫，共同钳制舆论，朝廷已经无人敢于直言。”一说到牛仙客，周子谅的气腾地窜上来，马上就不结巴了。

“大胆，还敢强辞夺理，我只问你谶语是怎么回事。”玄宗的语气更加严历。

“谶语虽不足凭，但微臣以为牛仙客确实不是相才！”周子谅的嘴也开始硬起来。大殿中的气氛紧张到极点。王维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真替周子谅着急。

这时，只见李林甫翻了翻那双老鼠眼，向前跨进一步，抱着笏板毕恭毕敬地向玄宗说：

“陛下，周子谅身为小小的监察御史，竟敢当众指斥宰相，顶撞天子，定是有人指使，做他的后台，请陛下明察。”

这几句话等于给已经盛怒的玄宗加了一把火。玄宗气得小胡子直抖，斥责道：

“周子谅，你好大胆，竟敢当廷指责大臣，来人！给我杖责四十。”

周子谅也被激怒了，瞪着眼睛道：“陛下，臣子绝无二意，只有一片忠心。牛仙客就不是相才！”

牛仙客耷拉着大扁脑袋，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一声不哼。一看他那模样就是个窝囊废。而专权之人就爱用窝囊废作自己的副手。

上来几位掌刑的仪卫，把周子谅脸朝下摁倒，噼噼叭叭一阵大板子，从后背到大腿根，都浸出血来。周子谅咬着牙，一声也不哼。40板子打完，一看，他好像睡着了。但上牙咬着下嘴唇，下嘴唇也出血了，惨不忍睹。

执刑的人把他翻过来。站班的太监下来看看，见他还有气，就报告玄宗说：“陛下，周子谅被打昏了！”

“去！用水把他喷醒，看他认错不？”

    来人口含凉水照周子谅的脸连喷几口，有点像以前农家妇女在完被褥后，在捣衣前，用水喷布匹的样子。把口撮起来，吸足了气，猛地喷出去，还有一定的压力。

    几口水喷过去，周子谅好像被一阵暴雨浇了头一样，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见周子谅醒来，玄宗的语气稍微缓和一点问道：

“周子谅，你可知罪？”

    周子谅已经没有体力了，声音很小，但吐字却非常清楚，断断续续地说道：

“陛下，臣——实在——不——不知有——有——何罪。牛仙客就不是宰相之才！”一说道牛仙客，他的语言就特别连贯。

    玄宗没有听清，问下边的内侍，内侍把他的话复述一遍。玄宗的小胡子又抖了一下，怒道：“好大胆！还不认错，再给我杖责20。”

    又是一阵大板，周子谅昏死过去，只是两个鼻翼还微微翕张，表明他还是个活人。

    玄宗怒气未消。只见李林甫又向前跨一步说道：

“陛下请息怒，保重圣躬要紧。周子谅罪不至死，还是不要用刑了。”李林甫看明白周子谅肯定活不成了，马上出班讲情以邀买人心。

“既然李爱卿为之讲情，朕就饶他的死罪。把他流放到瀼州去，永远不准入朝。”说完，一甩袖子，怒冲冲地退朝了。一边走，小胡子还在抖着。内侍宣布退朝。

    李林甫看看周子谅，再看看那些面带恐惧的文武百官，用鼻子哼了一声，倒背手得意洋洋地退下。

    周子谅被抬回家中。全家被撵出京师，悲切切凄惨惨地上路。他被安放在一辆车中，始终也未清醒过来。走到蓝田县境时，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人间少了一位忠臣义士，阴间多了一位英魂烈鬼。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赞美的歌声，这歌声只有高尚的人才能听到：

黯黯永夜兮电闪雷鸣，

嚆响荒林兮穿石裂空。

子谅子谅兮气贯长虹，

怒斥素餐兮面折廷争。

血肉之躯兮任凭杖刑，

凛然正气兮不可侵凌。

朱云折槛兮请斩奸佞，

张纲埋轮兮鲍宣强颈。

并君为四兮青史标名，

化作星辰兮永耀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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