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十年似水】教学39.公开课前先预演，最后成了传声筒   

1986年9月27日

才上完两节评优课的我，今天（10月14日）又接到了任务，教育局的头头们下周一要来学校检查工作，指定要听初二级第三节的语文课。符合该条件的只有我和吴老师，科头说到时教育局愿听谁的课就让他们听谁的课。我于是心存侥幸，祈祷能逃掉这节公开课。没想到第二天，情况急转直下，校长把这任务交给了全校最年轻的我！却对我说是教育局指定要听我的课！而且科头还要我提前预演一次！我很明白他们这样做的用意，假如我讲得好，他们会这样说，年轻老师都讲得这么好，老教师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我讲砸了，也有话说，她年轻嘛。这是什么逻辑？

 

我以为上午那两节评优课就解放了，没想到还要上，什么倒霉事都让我碰上了，而且经常是首当其冲。

 

10月21日，下午我哭了，在政治学习的时候，我不知道其他老师有没有看见，总之当时只想大哭一场，但地点不允许，我只有悄悄哭泣。

 

散会后，我满含着眼泪，冲出来礼堂，冲出了校门，身后传来一声声呼喊，我不予理睬，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本来说好这星期四在4班试讲，下星期一在3班上课给教育局检查组的领导听，但下午忽然全乱了套！变成星期四在3班试讲，下周一在4班上课、我最讨厌的是4班，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上课时（尤其是公开课）学生配合得好不好，是整节课成败的重要条件之一。4班恰恰是最不配合的，也是最笨的一个班，经常连最简单的问题也回答不出来的。当初我为什么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一来因为我根本无法拒绝，二来考虑到是在3班上公开课（这个班的学生比较聪明）也就罢了。下午这一手，实在让我防不胜防。

 

我和科长顶了起来：“就为了教育局来听课，把我的课搞得乱七八糟的，值得吗？再说吴老师的课讲得比我好，为什么不叫他上偏要抓我上？”

科长一个劲地说好话：“你行的。”

我说：“你现在要我上课，当然说我行了”

科长又说：“以后多多感谢你，下次就不叫你了。”

我说：“拿什么感谢我？”

科头还要和我勾手指，就是拉钩上吊100年不准变那种，我没干。

 

我接着叫苦连天，对科头说：“下周一我请病假！我跟别的老师调课！”

科头也朝我咆哮：“你敢？你想找死啊，我扣你的工资！”

我又向科头提出：“我不试讲，你们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星期一直接去听公开课，用得着试讲吗？把我的课搞得乱七八糟，现在我两个班进度不一样，一个班讲《木兰诗》，另一个班讲《童区记传》 ，甚至出现《木兰诗》讲了一半，又要试讲《童区记传》 的局面，这是前所未有的！”

 

科头把我叫到门口与我谈话，叫我别打退堂鼓，要为自己争一口气，还说因为我的请调报告，领导对我是很有看法的。

 

“你知道你那两节课（指我上的《在烈日和暴雨下》）改变了多少人对你的看法吗？”

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心里知道十中的人对我的印象是不好的，我不怕，如果要给他们好印象，就要与他们同流合污，这点我绝对做不到。我极力保持自己荷花般的高洁，即使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最终，我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让他们拿年轻老师来开涮。

10月22日，我特意比平常晚了20分钟才到学校，因为我知道科长或教务主任肯定会找我谈话，果不然，一进传达室，看门的老人告诉我肖主任找我，我没去，径直回到办公室。

 

科长在等着我，我的眼泪禁不住又流了下来，当科长把事情说了之后，倪老师、王文海老师都为我打抱不平，骂教务处的人是吃干饭的。人在伤心的时候，就怕听到别人的好话安慰，我哭得更伤心了，眼泪鼻涕一块来了，科头在那里又重复了昨天的话，让我别打退堂鼓。其实，现在哪里是打退堂鼓的时候？我哪敢不讲这一课？我只是气愤不过。

 

我是带着泪痕进了3班的课室，学生们看到就看到吧，我又不是圣人，该哭的时候我也会哭。我没讲课，在黑板上抄了题目，让他们自己做。后来情绪好些了，才说了几句话。

 

下课后回到办公室，黄山老师问我：“小妹子，明天唱戏是不是？”

我说：“是。”

王文海老师说：“拿人家来玩的嘛，刚刚讲完公开课又让人家上。”

确实如此，为了上那两节评优课，已把我折腾得够呛，现在检查组来了，又抓我去上课，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加上又出了昨天的事，谁碰上谁都会气愤。

 

科长和教务主任的补救办法是：做4班学生的工作，让他们好好配合我，必要时把几个最坏的学生赶出课室（那天不让他们上语文课）。

 

科长说，即使我出了满满一页纸的预习题，他也愿意帮我去督促学生好好预习。他们的心意我都领了，但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力量，我完全可以靠我自己的力量上好那节课。星期一的语文课，我是忍辱负重、心里流着泪去上的，我自己一定为自己争一口气。

 

10月23日，为了学校和科组的荣誉，我被迫在（3）班试讲了古文《童区寄传》。按传统的教法，应该先解决字词句，然后才分析课文，而我却在学生预习的基础上，采用了别人从未想到的教学方法，从情节入手，分析课文的情节线索、人物命运、描写方式、揭露的现实和作者的态度，而把字词句的解释穿插其中，板书也设计得非常简洁美观。课堂气氛相当好，超出了我的预料。

 

“唱戏”（试讲）后开评议会，我的教法被一位老学尊一锤定音地否决掉了：“我觉得你没有抓住字词句，学古文的目的，是培养学生的阅读能力，古文应该从字词句入手。”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60多岁的老头，我肯定会跳起来反驳，但现在我只好压住性子，耐心地解释自己的构想：“我不是不讲字词句，第二节课我要专门讲字词句的，要归类讲词，如一词多义，古今词义的区别等。”

“第二节课讲就不如第一节课讲好！”没等我说完，老头已有点暴跳如雷。

 

我心里有些不服，本文很有故事性，学生可以基本了解故事的内容，我为什么不能先从情节等写法上入手，进而再准确地解释词义？我没说出这些话。

 

这位老先生一席话毕，其他老师都说有些同感。只有吴老师为我说话：“小张的讲法抛开了传统的古文教学法，即串讲，作为教学改革是值得探索的。”他列举了我这节课的10条优点，我真不明白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优点，总之他讲得很细致，我自己也记不清了，然后，他用了“但是”一词转折，还是说字词句讲得不够。其他发言的人也有这样的看法。

 

其实，所教的内容都一样，只是个人对教材的处理不尽相同，为什么我要循规蹈矩？后来，科长说，我们提的意见只是仅供你参考，到时你怎么讲还是你自己的事。我心想，我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我也接受他们的意见，因为这事关系到学校。既然这么多人众口一词，我倒不如顺水推舟，听取他们的意见，免得被扣上不虚心，不听别人的意见之帽子，再说，按他们那种传统的方法去讲，可以少担风险。试想想，十中的人都死抱住传统不放，那天来听课的领导肯定也必然如此。

 

为此，我被迫重新备课，重新写教案，重新设想组织学生的方法，板书也重新布局……早知结果如此，不如循规蹈矩，哪用得着如此辛苦？我费尽心机备的课，还有设计得十分精巧的板书，这回全部付诸东流。由此可见，要改变传统的教法，真比登天还难，阻力太大了。

 

10月24日下午，科长还专门找了个我没课的下午，并叫上老学尊，专门研究《童区寄传》该怎样讲。看来，为了应付星期一的检查，他们比我还紧张。

 

老头和科长问：“你准备怎样讲字词句？”

我答：“把重点和难点抽出来讲，不准备串讲。”

“你不串讲，情节怎么出来，人物性格怎么出来？我教高中还是一字一句地串讲！”老头这回真的是暴跳如雷，青筋直冒。

 

我心想：“哼！到时我就让人物性格、让情节出来给你这古板的老头看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于是我直言不讳地说：“你们说怎样讲就怎样讲，反正是演戏，我只当传声筒！”科长的那个食指快要指到我的鼻子了：“你……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这么直？”老头也丢下一句话：“狂妄!”

 

他们已经把我的教法扼杀在摇篮中了，我现在只能扮演传声筒的角色，反正是他们让我这样讲的，难道我连抗议一下都不行吗？至于讲得好不好，全不关我的事。

 

终于到了周一（27日），教育局的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课前，吴老师悄悄问我“还是按试讲时那样讲吗？”

我摇摇头：“传统讲法，我只当传声筒。”

 

我第一句话不知怎么讲，后来真是一点也不害怕了。可我的学生呢？学生们的表现比我还要紧张，那个胡迪伟，我提问他时，他拿书的手抖得比宾奴亲王的头还厉害，声音也是颤颤惊惊的，哈哈，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公审”我时，那老学尊又是第一个发言，说我的课上得是如何如何好，是成功的，是一流的等等，我明白肯定我的课就是肯定他自己，就是肯定传统的教法，就是不允许你创新；教育局的头头们也敷衍了几句，诸如“从中学到不少东西，美中不足的是你写的句号是实心的而不是空心的。”我想到自己上课时贪图快，非常顺手地在写完一句话后，随便点了一点，还自认为当时自己这个动作很潇洒，没想到却让人抓住了鸡脚，我很有些不以为然。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似乎有点飘了，终归是自己的讲法比当传声筒好啊，这节课虽然当了传声筒，毕竟没给学校丢脸。

 

回到家，接到好友的信，好友狠狠地骂道：“可恶的是你自己，任何教法，只要自己认为有理由，就应该去试试，你的课，你自己有主宰权，听得那么多，就不如让别人来上好了。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这个消息是你制造出来的，我不祝你的课成功，请不要把结果告诉我！”“要想创新，就没精力去考虑世俗。公开课是你宣扬自己教学思想的最好机会，然而你放弃了，放弃意味着沉沦，我宁愿有100个试验的失败，也不愿成为行尸走肉一天！”

 

我被这当头一棒，敲醒了，心中又沉重了许多。尽管这里从上到下都是专制，发挥不出自己的特长，锋芒毕露的个性也不能流露，但今后还是要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虽然自己不是钢筋混凝土，也不是一座大厦，但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决不再当传声筒。

 

10月28日，科长今天对我说：“昨天，谢谢你喔，你讲完后，我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我说：“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们！”

科长告诉我，那个指出我标点符号错误的人，是中学语文教研会的副理事。

 

我把标点符号的事告诉学生时（目的是要他们注意句号的写法），学生说：“那人在抓鸡脚，找不出你不够的地方，就抓人家的标点符号。”嗬，连学生都知道。

 

可是，为了昨天那节课，我自己已经在谴责我自己了。

 

某天政治学习时，黄绮玲老师告诉我：“别人说你的评优课上得比公开课要好。”

我说：“那当然，评优课完全是我自己备课，是按自己的思路讲的，而公开课我只不过是传声筒而已，那节课的讲法不是我的本意。”

 

她还告诉我：“原来十中的谢老师现在在教师进修学院任教，说要来我校听初中的课，肖主任又让她去听你的课。”如果肖主任向我提起这件事，我一定坚决反对她来听我的课，这段时间我已经被整怕了。

（4168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