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协奏曲第一乐章3.副歌:郊外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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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车上,有说有笑,快乐无比。居然有人嫌这郊外的路颠地不够,跳起了交谊舞。在社会上总有风行的时髦思想,大学生嘛,总是能够耐心地学会各种技艺,跳舞自然也是一种技艺。
我从来不加入跳舞的行列,何况是在车厢里——没情趣!
前方的路上闪出一群鸡(郊外的养鸡专业户吧),汽车刹住了,人们前仰后翻,跳舞的人吃尽了苦头。等汽车重新开动时,有人提议,每人讲一个笑话,从左到右,一致通过。
倩倩说:“你们注意到板报上的漫画《夸张的追求》吗?它好像是幅朦胧画,不知你们看了有何见地,反正我给它的评价是‘男性脖子女性头’!”
可不是吗?画面上一位留着披肩长发的少女从高空飞往人间,她用那多情的小嘴吻着河边的芦苇,再看看她的脖子,却有个男人般的大喉结!她到底在追求什么呢?车厢内静了一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共鸣现象产生了。
秋艳的笑,一副羞答答的摸样,用手捂着嘴;倩倩的笑是开怀大笑,只要你听到她的笑声,即使你满面忧愁,也会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宣传委员的笑,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却有令人可怕的一面,捶胸顿足,好像要把车厢跺出一个洞。只要一听到他的笑,就会产生一种……一种必须马上逃离此地的感觉。何大诗人的笑,颇有点京剧中的大将风度:“嗬……哈哈”这是不是诗人独有的呢?
倩倩先止住了笑,说道:“这是对我们女性的侮辱,我们要抗议!请问宣传委员,画此画的是何方人氏,姓氏名谁,有否婚配?从实招来,否则定斩不饶。“她一字一顿,用京剧道白说着。我们笑得更厉害了。
在我们看来,生活中更多的是馥郁的甘霖和真情的微笑(不排斥虚情的喜悦),我们很难体会格利高里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感到自己由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只甲虫?
人人都以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而感到骄傲,他是在正常的生活里,活出来的不太正常的人。我想起这样一件事,在争夺冠亚军班际排球赛中,我们的宣传委员俨然以一个教练员的身份对处于被动局面的排球队员说:“请你们想想圣母玛利亚的美丽。“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这话,不该翘舌的音发成了翘舌音,并很过分得把舌头顶到了软腭,该翘舌的他又不发。广州人本来就分不清,还要如此做作,真是莫名其妙!我不知道玛丽亚和球赛有什么关系,也许在他看来,一想到美丽的圣母,马上可以转败为胜。
“我以为,如果我们的五官还尽情移动,不收敛的话,则有害于我们的健康。伊索说过,身体的经久比美丽更好,女同学尤应注意。“宣委那女性化的腔调想起来啦。
“可是,高尔基说过,愉快的笑声,这是健康的可靠标志,请宣传委员加倍注意!“我不甘示弱地加以反驳,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摆出一副好男不与女斗的架势,转入另一个话题:“我觉得《巴黎圣母院》一书中的牧师是个不错的男人。“他说话时,不时地向后方甩头。
“奇谈怪论!“有人对我耳语。
“何以见得?“我立刻反问。
“他对艾斯美哈尔达的爱是热烈的,为什么敲钟人可以爱艾斯美哈尔达,而牧师却不行呢?牧师也是人,他也有爱的权利,黑格尔说过……”
“够了,我不想听什么黑格尔、白格尔,黑格尔虽伟大,但却不是万能的。”我简直动了气,再说,我发现他在偷换论题,今天我非跟他辩论一番不可。加之,旁边有人煽动我:“小溪,上,这回看你的!”于是。我“上”了。
“我说宣传委员同志,”过分的讲究礼貌,是我对对方不满的前奏,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机关枪似的话语:“你是怎样看待两人对艾斯美哈尔达的爱?这并不是能不能爱的问题,而是怎样爱的问题。在卡西莫多受难之际,艾斯美哈尔达把水送到他面前,这一水之恩,使丑陋的敲钟人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为此,他舍生忘死营救女郎,以致并躺在她的尸首旁,直到断气。这是一首爱和美的庄严赞歌,是容貌悬殊、精神相通的两颗心撞击出来的。而牧师呢,他只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美貌,是出于一种肉欲!你大概没忘记这女郎是怎么死的吧?请问,这两种爱的性质相同吗?”我激情充沛地说完了这番话。
他好像又要用名人的话来反驳我,不知这回是狄德罗还是贺拉修斯?他的嘴朝左撇了撇,毫不在乎地说:“小溪,你说复不了我,我不想跟你争,我倒想借郊外清新的空气,公布我的研究成果。”他又甩了甩头发。
理屈词穷?转移话题?
车厢内静极了,谁也没料到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我们这些大学生们,一聊起天来,可以从天南讲到地北,从米勒的油画《拾穗者》讲到贝多芬的《命运》,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道新闻,至于它们出自谁口,来自何方,“路透社”还是“读卖新闻”却无人知晓。可一问起学术问题,嘴就被胶布封住了,偶尔有人敷衍一下,但仅仅是敷衍而已。
传说,潘多拉迫不及待地打开宙斯送给她的盒子,结果让瘟疫从盒里跑了出来,希望却被关在盒里,学术上的封锁算不算一种瘟疫呢?至于希望嘛,是关不住的。
“目前,我正在研究人性、人道主义问题,包括爱情。”要不是他开口说话,我的思想是收不回来的。
有人小声说:“唉,是该考虑考虑了,他已经大大超过了法定婚龄,有资格享受婚假了。”
“我以为,‘恋’是自然的爱,‘爱’才是人所具有的。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必须看他(她)的私生活。我主张每个人除了丈夫(妻子)之外,还可以有一个情人。我崇尚的是精神恋爱,而不是形体恋爱。”
这就是他苦思后得出的结论?胆够大的,但没有论据作支撑,不知秋艳听了这话有何感受,他们俩也在谈恋爱,精神恋爱?
有人吐了吐舌头,含着讥讽的微笑,却不说话。
“他所说的私生活指的是什么?是指西方特有的那种现代文明吗?”
“爱情必须是专一的。”
“你还是想想圣母玛利亚的美丽吧!”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活跃,只有老司机全神贯注的开着车。诗人大概被老司机的专注神情所吸引,又想使板着的面孔舒展些,便问:“阿叔,你是过来人,你说什么是爱情?”说话时他还朝倩倩看了一眼。司机没有答话,诗人想为自己开脱,又大声说道:“有部电影叫《仅有爱情是不够的》,仅有爱情是不够的?似乎还要有什么金钱、地位?”
老司机依然没有说话,秋艳说:“我说何大诗人,别自讨没趣了,行车时间禁止与司机谈话,你不怕出车祸吗?”
诗人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假使我们捐躯,请把我们埋在山岗,墓碑上刻下‘时代的宠儿之墓’嗬,哈哈哈……!”他的特别笑声又回荡在我们中间。要在平时,倩倩早就被这笑声吸引过去了,可今天她却无动于衷。
秋艳说:“我们捐躯了倒没啥,可你捐躯了,倩倩怎么办?”
“她可以另找啊,你也不要揪住我不放,谁不知道你们俩的事?”秋艳脸红了,把头扭向车窗。
“怎么样,说不过了吧?快搬救兵吧!”诗人越发得意,继续采取攻势。
秋艳把眉头一皱:“哼!欺负女同学可不算真本事!”
车停了,何大诗人想拉着倩倩一块上山,可倩倩一甩手,独自上山了。诗人愣了愣,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天上有无数星星,唯有一颗为我闪耀,每当我看到她的眼睛,仿佛就看到了星星的微笑。可是,这颗星星却有消失的可能。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鸟儿
不是掠过头顶的草原飞鸦
为什么我不能在天空翱翔
自由自在抛弃人世的嚣杂?”
他用忧郁的调子轻声背诵着莱蒙托夫的几句诗。我加快脚步赶上他:“何大诗人,怎么你也染上了斯泰因的感伤主义情绪?”
“倩倩不理我了,你还小,你不懂啊,失去了爱情,就等于折断了一个翅膀,我将无法翱翔。”他老于世故地说。
我还小,我不懂?这样给我下结论我不服!我本想挖苦他几句,但看到他忧伤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我便说:“日本歌曲《男子汉宣言》纯粹是对女性的束缚,但是,你完全可以拿出中国男子汉的气派来。”
他没有说话,也许我的话恰中了要害。
小时候吃过不少的山捻熟了,现在我依然边走边摘着吃,甜甜的,让我忆起童年。
我爬上了山顶,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下子惊呆了:“呀,他们都在播种爱情!:看来,感情这东西是不能靠规章制度硬性禁止的。
宣传委员从包里拿出可口可乐,把盖子打开后,送给秋艳。秋艳欲接不接,神情举止羞涩。我恨死她这个动作,这副神情了,可能宣委喜欢吧。我把他们摄入镜头。
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对待贪食者,该怎样惩罚?《神曲》上说,绑住贪食者的手,让他们闻到最香的食物,却不让他吃到。看我今天如何惩罚你们吧!”
我从秋艳手上抢过饮料,一气喝完。“这,就是对你们最好的惩罚了,虽说这玩意不是最香的,但现在你们连它的味道也闻不到了。”
想到那天我为了买一本书,问秋艳借了3毛钱,第二天一早她就问我:“小溪,昨天那本书好看吗?”我就是再蠢,也听得出这话的含义,我马上掏出3毛钱还给她,还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现在,我喝掉她整整一罐可口可乐啊,她能不生气吗?看这“气候”不对,宣委又拿出了一罐,秋艳的脸终于“多云转晴”了。我拍拍相机:“这里可有你们的罪证,你们能逃脱宙斯的惩罚吗?”我微微一笑,跑开了。
身后传来这样的对话:“她所说的宙斯指的是谁?”
“管她呢,我们需要的不是宙斯,而是维纳斯。斯宾诺沙说过……”我想秋艳的脸又该“晴转多云”了。
这时,我只看见何大诗人在独自徘徊,却不见倩倩的踪影。
在绿荫下,我找到了倩倩,她用手枕着头,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修长的身材,富有姑娘的曲线美,真像个睡美人,但她的表情愀然。看来,非得要王子来吻她才会醒呢!
我坐在她身旁:“睡美人,你的王子呢?”我这是明知故问。
“吹了!”硬硬的一句话。
“为什么?开国际玩笑?!”倩倩于是给我讲了昨天发生的事。
林荫道上,倩倩对何大诗人说:“你真没本事,连女同学都不如,为什么小溪的观点能得到教授的赞同,你的就不行呢?”
“学术问题各人的观点不尽相同,这是常事,虽说我的观点教授不太同意,但毕竟是我自己思考的结果,比那些不发言的人强多了。”他有些不满,可能没想到倩倩会因这点小事责怪他。
“你……你说谁?”
“反正不是说你,我觉得你应该向小溪学习,你看你,别人发言完后,你居然不理人家了,在我看来,妒忌自己的朋友,太不应该!你完全可以亮出你的观点嘛。”
“后来,我发誓不理他了。现在,我的心真的冷了,冷得即使有另一颗心和我在一起,也温暖不了我。”倩倩很忧郁地说了上面这些话。
就为了这件事?还没芝麻大!而且居然涉及到我?我却早已忘记。看来恋爱中的人,心眼比针尖还小啊。我很想把她从个人痛苦中解脱出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对倩倩说:“如果人会变的话,你可能会变成一只猫,他嘛,也许会变成老鼠。”
倩倩说:“怎么你也说我会变成一只猫?他就说我是一只漂亮的小花猫,”
天晓得,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并没有女权至上的思想,只不过是为了博得倩倩的一笑。
果然,倩倩笑了,只要她一高兴,就会把什么都告诉你。这不,她从精巧的白皮包里掏出一本精致的日记本,用毫不经意但又希望得到别人夸奖的语调说:“看看吧,这是他写给我的诗,他说诗最能表达他真挚的情感。”
我翻阅着这些情诗,并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些诗大多巧妙地沿用了流行曲的歌名,如《我的情诗》、《美丽的姑娘》等等。
“嗬,写的真不少,只是缠绵了些,不过看的出来,确实是他真情实感的流露。”我说。
“什么真情实感的流露,他找我,就是为了不分到山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爸爸是学生处的。尽管如此,我依然珍重他的感情。”
我愕然,“那么,你爱他吗?”
“说不上来,我只觉得他对我好,也许我会慢慢被感动的,再说,我挺崇拜他,他的诗,是我不可缺少的,假如有一天收不到他的诗,我会茫然若有所失,”
这就是爱情的微妙之处,可我不懂得,崇拜一个人是否等于爱这个人,被感化的结果是不是爱情?我顺手想掐一朵野花,没想到却被刺扎着了,忍着疼,拔出那根小刺。“哎呀,血!”倩倩惊叫,“不要紧,但愿我们的心不要流血,”
“小溪,我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对我隐藏了什么?要知道,姑娘的眼睛是很厉害的,”
我明白这话的含义,回避吗?不行,越回避,她会穷问不舍;撒谎吗?不,那会增加她的疑虑,而且这不是我的性格。我只好说了些实话:“我不否认,有人追求过我,但我没看上他,就这样。”我想起了那位说我的微笑像“蒙娜丽莎”(达芬奇的名画)的男孩,他虽然遭到我的拒绝,却说要永远等着我,直到我结婚为止。我一直为这句话而感动着。
“难道你不怕分到农村?以我之见,你应该尽快找一个响当当的后台老板,好留在广州呀。”
我像在一碗面条里发现一只漂浮的苍蝇那样感到恶心,我只是用惊愕的目光看着倩倩。
“你用不着这样看我,现在的大学生都这样!”倩倩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
“你忘记了我的《爱情我所欲也章》?怎么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说到分到农村嘛,不怕是假的,但是,如果把爱情当作一种手段来利用,我倒愿意奔赴‘新西兰’(即新疆西藏兰州)。”说完最后一句话,我自己也笑了。
“还笑,到时连哭都来不及!”
远处传来喊倩倩的声音,山那面有了回音。
何大诗人来了,气喘吁吁,见我在场,欲言又止。
“放心,我马上就走。”我从来都很知趣,不会当电灯泡。
“跨过荆棘,就是花的海洋,生活像泉水一样透亮,爱情像鲜花一样芳香。”这是何大诗人的新作?真俗气!又把爱情比鲜花,陈词滥调!我鸡皮都要起了,本想刺刺他,想想还是算了。
倩倩却望着他笑了,我留下一句话:“倩倩愁云已过,笑从双脸生。”就轻轻地走了,和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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