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聊斋有屋仅容膝,积土编茅面旧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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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聊斋有屋仅容膝,积土编茅面旧壁。
一位朋友看了「2010年中国作家富豪榜」后,吃惊地问我:「一个作家一年拿两三千万,这公平吗?」我告诉他,这既公平,也不公平。因为这钱是作家的劳动所得。若跟贪官贪污受贿、奸商坑蒙拐骗相比,他们拿的再多也是公平的。但若把它放在历史的长河,跟某些古代作家相比,那就难说公平了……
我说的古代作家,主要是指清代的蒲松龄。这位世界闻名的文学大师,给我们留下了有「世界短篇小说之王」之称的《聊斋志异》,不论是名气还是成就,都远在富豪榜上的作家之上。然而他的生活待遇,却跟这些富豪有天壤之别。
蒲松龄是山东淄川人,一生勤于耕耘却志不得伸,一直居于社会底层,靠在家乡私塾教书为生,生活十分贫困。当时,一个私塾先生一年的「工资」只有8橭银子,而维持一个三四口人的农家生活一年至少需要二十橭银子。也就是说,蒲松龄教私塾的「基本工资」,还维持不了一家人的基本生活,其贫穷情况可想而知。对此,他在《除日祭穷神文》一文中自嘲道:
穷神,穷神,我与你有何亲,兴腾腾的门儿你不去寻,偏把我的门儿进?难道说,这是你的衙门,居住不动身?你就是世袭在此,也该别处权权印;我就是你贴身的家丁、护驾的将军,也该放假宽限施施恩。你为何步步把我跟,时时不离身,鳔黏胶合,却像个缠热了的情人?
蒲松龄这样写,并非夸大其词。我们从他的其他诗文中,就可以窥见他平日的生活境况。他的一篇《煎饼赋》,把煎饼写得那样生动传神,这正是他平时跟穷人的主食煎饼须臾不离的结果;他在《日用俗字》中写的「地环脆比银丝菜,芽白菜像擘蓝英。瓜齑略腌便可吃,豆豉久罨始能成」等诗句,正说明他家平常所食都是些极普通的菜蔬和自腌的咸菜。由于他家平时难见荤腥,所以见到市上卖的青鱼他也眼馋:「虽然烹饪不尽致,俭吻一见流清涎。二月初来价腾贵,妄意馋嚼非所暨」。(《青鱼行》)虽然那青鱼烹调得并不精致,但看到后仍然馋得直流口水。这鱼在二月初上市实在太贵了,想吃它哪有钱呢?
平时生活如此窘迫,灾年更是苦不堪言。在蒲松龄生活的农村,每年不是旱就是涝,好年成并不多。一遇灾年,他一家人吃饭都成了问题。他在《日中饭》一诗中写道:
午饭无米煮麦粥,沸汤灼人汗簌簌。儿童不解燠与寒,蚁聚喧哗满堂屋:大男挥勺鸣鼎铛,狼藉流饮声枨枨;中男尚无力,携盘觅箸相叫争;小男始学步,翻盆倒盏如饿鹰。弱女踟躇望颜色,老夫感此心農農……
虽然刚过麦收,但蒲松龄家的粮食已不够吃,只能煮点麦粥充饥。几个饥肠辘辘的孩子不管冷热,见了稀粥就你争我抢,这让蒲松龄看了好生悲伤。盛夏时节尚且如此,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在家生活如此,那么外出又如何呢?
限于地位和身份,蒲松龄到过的地方不多。只有离家乡200多里的省会济南,是他常去的地方。尤其中年以后,他因游学、应试等事,常到济南小住。但在济南期间,他既住不起高级宾馆,也吃不起美味大餐,生活依旧十分俭朴。他在《客邸晨炊》一诗中写道:
大明湖上就烟霞,茆屋三椽赁作家。粟米汲泉炊白粥,园蔬登俎带黄花。罹荒幸不沟渠转,充腹敢求脍炙嘉。余酒半壶堪数醉,青帘虽近不曾赊。
从诗中看出,他到济南常租住在大明湖边的三间小草房里,自己动手做饭。早饭是小米粥加两碟咸菜,中餐午餐也是省了又省,半瓶剩酒还要留着喝好几次。虽然近处就有酒馆,但兜里缺钱,不敢去赊酒喝。他自认为灾荒之年没葬身沟壑已属万幸,能有这样的生活就不错了,哪还敢指望吃美味佳肴?
当然,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蒲松龄也有亲戚朋友,也有人情往来,有时也需要应酬。但因条件所限,他请客吃饭也非常节俭。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次,蒲家来了几位朋友。蒲松龄想招待朋友吃饭,家里却只有六文钱。他的妻子刘氏犯了难,蒲松龄却说好办好办,如此这般……他让刘氏用两文钱买韭菜一把,两文钱买豆腐渣一团,再用两文钱买冬瓜一个;还从门前柳树上掐下一把柳叶,从鸡窝里掏出两个鲜鸡蛋……菜做好后,刘氏每端上一道菜,蒲松龄都先报出菜名:
第一道菜是清炒韭菜,上面铺着两个蛋黄,他说这是「两个黄鹂鸣翠柳」;
第二道菜是焯好的柳叶撒上细盐,围一圈儿蛋白,他说这是「一行白鹭上青天」;
第三道菜是清炒豆腐渣,他说这是「窗含西岭千秋雪」;
第四道菜是清汤上飘着冬瓜刻的小船,他说这是「门泊东吴万里船」……
朋友们饶有兴味地边听边吃,感到既新鲜,又有趣。在这里,他们不但吃到从未吃过的「美味」,还受到诗的陶冶,走进美的意境,生发丰富的想像……这是从那些喧嚣浮华的酒肉宴席上永远也无法得到的,怎能不交口称赞?
蒲松龄辛辛苦苦一辈子,在家乡执教四十五年,到晚年生活才有所好转。但这种好转不过是衣可蔽体、食可果腹、不再寄人篱下而已,实际上并不富裕。这时,他能够常喝点酒了:「呼儿自酾酒,瀹腐佐传觞。」(《早雪,与儿孙昱酒瀹腐》)但这酒是自酿的薄酒,下酒菜也只有几块豆腐;也能吃饱肚子了:「两餐有余富,瓜壶杂豆角。荒后肉食贵,安分忘馋嚼。」(《课农》)不过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瓜菜豆角,仍然吃不起鱼肉;这时他家也有了固定的住房:「聊斋有屋仅容膝,积土编茅面旧壁。丛柏覆阴昼冥冥,六月森寒类窟室。」(《斗室》)不过这房子破破烂烂,又狭小又阴暗,仅可容身而已,条件异常简陋。就是在这样的破房子里,蒲松龄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实现了他光辉的人生价值!
作者:戴永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