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好驴鸣

周振刚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云：“王仲宣好驴鸣。”（《世说新语》卷下《伤逝第十七》）

好端端的一个人，有学驴叫的耆好，在今人看来真有点不可思议。然而，在王粲生活的时代，好学驴叫，在同朝士大夫看来不仅并无不妥，而且是一件既得体又雅致的事情。

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建安七子之一，有《登楼赋》名扬天下，是曹氏兄弟的挚友。建安十三年，曹操南征刘表，王粲劝表子刘琮降曹，立下大功，辟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官至侍中。及卒，曹植写了《王仲宣诔》纪念他，其云：“我公奋钺，耀威南楚。荆人或违，陈戎讲武。君乃义发，算我师旅。高尚霸功，投身帝宇。期言既发，谋夫是与。是与伊何？向我明德。投戈编鄀，稽颡汉北。我公实嘉，表扬京国。金龟紫绶，以彰勋则。”高度赞扬王粲劝说刘琮“投身帝宇”的“高尚霸功”。

王粲逝于建安二十二（217），此时曹丕尚未称帝。曹丕称帝在两年之后，即延康元年（220）。既葬，曹丕出席下葬仪式。魏晋人士，精神独立，个性至上，洒脱不拘。即便位高权重，亦不例外。《世说新语》云：“文帝临其丧，顾语同遊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同上）曹丕率群臣为王粲送葬，竟一个接着一个地学起了驴叫，可以想象那个场面一定是十分奇特而又壮观的。

那末，王粲为什么好驴鸣呢？

原来，中国人特别讲究孝道，从汉朝开始就流行着一部经典叫做《孝经》，把一种个人德行，提升到普世的高度。《孝经》以为庶人之孝，关键在奉养父母。《孝经·纪孝行章第十》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后世有关宣扬孝道的书籍，最具影响的莫若元朝郭居敬的《二十四孝》，书中的二十四个孝子，是中国古代崇高孝德的典型。

汉朝有一个隐士，名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王莽篡位后，戴良知士途艰险，称病归故里。“举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弥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遯辞诣府，悉将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优遊不仕，以寿终。”（《后汉书》卷八十三《逸民传七十三》）这个戴良还是个孝子，虽不在“二十四孝”之列，但亦以孝道称颂于世，而且其奉孝方式极为独特。“母好驴鸣，叔鸾每为驴鸣以说其母”，（《世说新语》卷下《伤逝第十七》“王仲宣好驴鸣”条〔梁〕刘孝标《注》）真正做到了“养则致其乐”。

王粲好驴鸣，不知是否与戴良之孝道有什么关联。然而，即使与孝道无涉，魏晋人士对于王粲的爱好亦完全能够理解，以至于有所谓“人之所好，傥亦同之”（同上）的感慨。

从王粲好驴鸣以及曹丕君臣为王粲送时葬学驴鸣这件事，我们终于懂得并领略了什么是魏晋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