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是故乡

回不去的是故乡，不再来的是过往……

一转眼，离开故乡已二十载有余。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家乡的怀恋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尤其对我工作过的学校，朝夕相处的姐妹，肝胆相照的同事，更是魂牵梦绕。

那时的学校并不大，师生人数在全县几十个同级单位中应该排在后三名。但是，我们的教学成绩却年年名列前茅：语文连续三年全县第一，寥寥无几的数学满分学生也出自我们学校，英语一直名声在外，中考总分第一自然还是我们的学生。一个小小的乡级中学，在全县（后划为县级市）可是赫赫有名的教学标杆呢！

除了教学，我们学校更让人轻松愉悦又十分有趣的，还是同事间的称谓。因为老师们基本都来自全乡下辖的十个自然村，相互间或多或少都有扯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我管你叫表姐，你管他叫表叔，妯娌、叔伯、姑嫂、夫妻、爷孙、公媳，凡是家庭生活中能找得到的关系，我们那似乎都不缺。挨不上家庭关系的，还有更单纯的师生关系。我的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闺蜜，就是我教过的师范毕业又回乡当老师的学生；我初中的班主任老师，又成了我当时的同事。

所以，每当下班，尤其是晚自习后，居住在各村的老师们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只听这边喊：“二伯伯，等等俺呐！”又听那边叫：“嫂子，我在大门口等你啦，你快点啊！”亲的近的扯着叫着登上自行车融入茫茫夜色。就连天上的星星，也不停地眨着眼睛，极尽羡慕！

我呢，走到学校的小西门，除了陪我一起回家的同村的表叔，还碰到了在那里等候多时的爱犬大黄。表叔打着手电骑车在前，大黄摇着尾巴如保镖般断后，我被保护在中间俨然一位娇贵的公主。

最最忘不了的是全校老师同做、同吃喜宴。喜宴，不仅仅是单纯的男娶女嫁之宴，谁晋升啦，谁添口啦，谁上调啦，凡是高兴的事，大家都要聚在一起庆贺一番。去饭店，那时乡间还不普及；去家里，哪如在学校方便随意？管财务的老师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厨，他脑瓜精明会过日子，而且热心不怕辛苦。是他主动提出，以后谁请客只管掏钱，他愿意给老师们的喜宴掌勺，大家就在学校庆贺。能得到实惠又省钱省力的同事们，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于是，每逢喜宴，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分工明确地忙起来。没课的男老师们负责赶集采购；女老师完成当天的教学任务后，便在校长室前面的大水窖旁，忙着摘菜、洗菜、切菜，当起了快乐的配菜工。财神爷大厨把煤油炉往办公室前面的院子里一支，由我娘家村一位同姓近门的哥哥当二厨打下手，他们围裙套袖穿戴好，便热热闹闹地煎炒烹炸起来。

如若赶上学生班干部来办公室交作业，我们往往还要赏他们一条香炸鱼或者一个大鸡腿吃，他们的表情就像得了皇帝的圣旨一样兴奋无比。

学生们放学了（似乎那天没有晚自习），老师们便摆好桌椅汇集到我所在的那间大办公室，男女分开各坐一桌，然后开心地道喜庆贺推杯换盏起来。竟记不起做东的主角是否都讲过什么、敬没敬酒，只记得大家开心至极、快乐至极、轻松至极。

女老师很少喝酒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往往早走一步。男老师则会吆五喝六，再喝再叙。他们有时也会喝得面红耳赤、摇摇晃晃。但是第二天，每个人又都精神饱满地按时出现在自己的岗位上，就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过后，大家又在盘算下一次该谁做东谁请客，该在哪个集日采购、烹饪、庆贺、畅饮，就和我们小时候盼望过年一样。

夏天，有时财神爷还会买一车西瓜，放学后切开让大家猛吃一通，一个个吃得腰圆肚歪。然后，每人用自行车再带俩回家。现在想想，或许那就是当时的防暑费，因为太少值不得发钱，财神爷想了这么个办法。这可比发钱留给我们的快乐多多了！

还留有不可磨灭印记的，是学校南边的桃树园。春天，满树粉红的桃花开成烂漫的童话。空堂没课时，我和闺蜜偷偷溜进去，踩着松软的泥土，散着步聊着女孩的小心事，恍惚间像走进了《早春二月》中肖剑秋与陶兰流连过的粉色桃林。冬天的雪后，我们裹着厚厚的彩色羽绒服，由大家崇拜的爱美会美的老师姐姐指挥并导演，摆出各种自以为美美的姿势，拍出一帧帧难忘的照片。

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我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的学校，见到了每一位思念的姐妹、同事和领导，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熟悉和亲切。我向初中的数学老师我们的校长请求：“我还要回到这里工作，请收下我！”校长每次都冷冷地说：“不行啊，走了的再也不能回来啦，这里不再要你！”我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被惊出一身冷汗，随后梦醒……

三前年前的暑假，我回老家探望母亲，独自一人步行来到故乡工作过的梦寐以求的学校。假期的校园空无一人，只见学校大门紧闭，甬道上晾晒着当季的热草。我在大门口徘徊良久，怕了几张照片，正待怏怏离去，一位身穿短裤的陌生男子揉着眼睛走过来，警惕地问：“找谁？”“不找谁，我原先在这里工作，路过来看看。”对方半信半疑：“放假了没人！”

于是，我没能走进校园，没能看到二十年前的大水窖，没能进入那间盛满了回忆的大办公室，没能看到爱犬大黄迎接我的小西门……

我久久愣在原处，一动未动：对于游子，故乡只能是他一生的过往吗？

回不去的是故乡，不再来的是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