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訪範遷的後差不多過了一年，終於踏進了”男人廚房”的領地，還要多謝嚴歌苓，她跟著外交官的夫婿調防，從臺灣去德國之際，回柏克萊自己的家小住，范遷招待老友，我跟著沾光，那天飯聚的還有著名作家喻麗清夫婦和陳寶林的太太爾雅。

　　小家碧玉遭遇大家閨秀

　　以我赴飯局的經驗，帶一兩碟自己的拿手菜有時比帶禮物更會受到主人家的歡迎，我決定把最近學會製作的麻辣涼粉帶去。說是涼粉，其實和我們上海人喜歡吃的麻糊差不多。綠豆粉和調料都是買現成，而我要做的，只是燒開水，把粉調製成糊狀等待冷卻切塊，再撒上小包調料而已，一道美食基本形成。

　　再帶個有上海特色的糟豬耳朵。糟鹵菜是上海人夏天的至愛，把各類食材放在糟鹵，一種由酒糟是用米麥高粱的，經微生物發孝後提煉而成的帶酒味的汁水裏浸泡幾小時甚至是過夜，吃時清鹹又鮮美，外加酒香四溢，聞到就開胃，上海人統稱為糟貨。夏天在上海，很多餐廳和熟食店都會加多個臨街的專櫃台頭都貼著兩個大字:糟貨。有糟雞、糟鴨、糟肉、糟肫、糟鴨爪、糟豬舌、糟毛豆等多種供應。上海人在夏天吃糟貨有科學的道理。醫學家王士雄和李時珍都在各自的醫學著作中都記載了，糟鹵有營養，能醒脾消食，調臟腑除冷氣，解魚腥和冷物生毒的作用。

　　對於帶麻辣涼粉，健康食品，我是信心十足，再說一辣遮三醜，但糟豬耳朵，我有猶豫過，雖然和前者一樣，調料都是現成的，但是畢竟不屬於綠色食品。不過後一想，這味菜，主要是給男主人一點認同的共鳴，因為在範遷洋洋灑灑地寫過的美食回憶名單上，還只有這一道食材，在我心底激起了漣漪。

　　至今還記得那畫面，小時候，在我們家三樓平頂上，每逢冬天，就會出現一個碩大的水缸，不是用來盛水，而是利用冬天，這天然的冷庫季節，醃制鹹豬頭肉。整只的豬頭用炒制過的黑椒和粗鹽搓擦後，放入缸中，然後放上沉重的大石塊，再蓋上蓋子。那是還小，不記得要醃多久才能吃，只是記得當廚師打開蓋子的剎那間，心中的好奇，期待和興奮被提升到最高點，可愛的豬頭會變成怎樣？嘿，豬耳朵變深色，還耷拉了下來。廚師總會先拿豬耳朵開刀，而每次到這節骨眼上我們總是一溜煙地逃到了樓下房間。過不多久，從底層廚房傳上來的香味，頓時感到了饑腸轆轆，做什麼都心不在焉，等著開飯。

　　後來到了範遷的家才知道自己的擔心多餘的，原來嚴歌苓竟然燒了紅燒蹄膀，這糟豬耳朵和紅燒蹄膀一比，好像小家碧玉遇到了大家閨秀，小巫見大巫。

　　男人廚房大家勞動才有吃

　　依足主人的吩咐，我先到麗清姐的家裏和其他客人會合，再一起拼車前往飯局。

　　過了原定的出發時間，麗清姐的先生唐老師還在廚房裏忙活著，原來，範遷指定的麵團還沒有發好，沒有麵團，範遷的生煎饅頭就不可能生產，那我們晚上就沒有主食，所以只有耐心等待。終於麵團發好了，細心的唐老師還帶上了乾麵粉，這時，我發現前來集合的爾雅姐手上，竟然提著一個平底鍋，天哪，原來範遷用來生產生煎包的工具都沒有！不管那麼多，只要晚上有的吃就好。麗清姐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用一慣的斯文，輕輕地，慢條斯理地說：“等一下還要包呢，不包，那來的東西下鍋。”

　　一進男人廚房，在柔和的黃昏光線下，一個瘦佻的身影在灶台前忙活著呢，一個輕盈的轉身，呵，清秀的臉龐，挺拔的身軀，上身一件低領的黑色T恤，配一襲銀灰色，左右有兩個大口袋的長裙，好一個雅緻的女人，她就是嚴歌苓。除了和我是初次見面，歌苓和其他人都很熟，可是她的女兒研研，大家都還第一次見到。研研長得像媽媽樣美麗，也是那般的靈巧，這時，她正和小哥哥，范遷的兒子玩著電腦。可能大家和我一樣惦記著晚上的飯局是否有著落，所以三言兩語的招呼完了之後，各就各位，由著範遷安排工作崗位，桿麵的，安排臺面的，拌餡的，我則被分配去了三線，洗蔥切蔥，而嚴歌苓繼續烘烤她的大蘑菇。這時，我恍然大悟，為什麼範遷不為他那篇美食文章取名”男人餐廳”，或直接了當的”男人美食”，而一定要說”男人廚房”呢？是否就是暗指要吃他的東西要靠勞動來換取？範遷考量了今天的碟數，有湯，自己做的的雞湯，有我帶去的冷盆，嚴歌苓的烤蘑菇，還有她精製大菜紅燒蹄膀，主人果斷地決定，在加一個熱炒，大蒜炒紅米莧。我自告奮勇地要求洗菜，因為對麵食我是一竅不通，只會吃。研研早被吸引加入了包的行列，唐老師一個人搟麵，怎麼可能跟得上四個人包的速度。歌苓加入了援手。原來，她對麵食製作很有一手。皮包餡都難不倒她，連最後的剩餘物質，多餘的麵團和蔥花也被她三下五除二地變成了一個個花卷。

　　不知是人多力量大，還是大家邊聊邊做，不覺得等了很久，客廳裏的長桌上，美食已經就緒，紅酒也靜靜地在等待大家的品味，連飯後的水果，爾雅姐也已經準備妥當。這邊廚房裏香氣四溢，傳來了“生煎饅頭開鍋啦”的興奮的叫聲，我提著照相機就沖了過去，經典的歷史時刻不能錯過。鍋蓋一打開，一個個胖呼呼白雪雪的生煎寶寶擺著令人流口水的姿態，尤其是個個頭上那翠綠欲滴的蔥花，我的製作，太招人愛了。

　　民以食為天，我還未從讚歎中回過神來，生煎寶寶已經在某人的口中消失了。大家快樂地享受著勞動的成果。范遷有意地問我，覺得生煎饅頭味道怎樣，當然我不會放過“踩”他的機會，故作姿態地說：“還不錯，皮有點厚，餡有點鹹。”唐老師發現了什麼說:“餡咸皮厚，你還吃那麼多？”兩位身材苗條的女士專注健康有益的蘑菇，向歌苓詢問製作的工序，而我則向紅燒蹄膀(也可以叫作紅燒肘子)發動全面進攻，大快朵頤。這道歌苓牌的“大家閨秀”紅燒蹄膀，色鮮味濃﹐明油亮芡，肥而不膩，爛而不化，和她小說中的人物一樣，塑造到家，沒有一定的廚藝經驗是燒不出來的。果然歌苓的回答證實了我的想法，她喜歡下廚，平時，除了寫作就是烹飪了。

　　范爸爸和菜老師

　　這時電話響了，遠在夏威夷的寶林兄知道我們今晚的聚會，特意來電話問候遠道而來的歌苓。寶林兄和爾雅姐是恩愛夫妻，爾雅姐是出了名的美麗能幹的女人，我一直思付著他們暫時的分開，是否和寶林兄從唐老師哪兒領悟了“讓賢”的崇高精神所至。這有個小典故，據說有次有媒體訪問唐老師，問他作為名作家身後男人的體會，他落落大方的回答到；”那是我讓賢”。而自從寶林兄去了夏威夷教大學後，以前一直忙於生意，操持家務，相夫教子的爾雅姐，居然美文頻上報刊雜誌。也在這時，去華盛頓述職的歌苓的老公打來的，從倆人的通話中得知，原來身為外交官的丈夫，百忙之中還為她和出版社之間檔照片的傳遞出力呢，想起我自己的中文事業，也虧了洋夫幫手打造，不僅使我深思起女作家背後男人的角色把握如何意義深遠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