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转载胡又天关于客语流行歌曲的研究文章。第二回。
早期客语流行歌曲(1980-1993)的模样
（台湾）胡又天
吕金守、吴盛智、涂敏恒、林子渊小传
吕金守
(1935-)，生于高雄盐埕，10岁移居屏东内埔乡，15岁学习修理自行车，尔后开自行车行。服役时从外国电影引发对音乐的兴趣，并发心学习古文。退伍后转业赴台北打拚，并积极参加歌唱比赛，而得于1960年代初进入出版原住民与方言歌曲的铃铃唱片公司，学会采谱填词，而以闽、客语改编了大量日本流行曲，并以“明朗”和“敏郎”为艺名在客语专辑中担任主唱，也开始自行作曲。1963年前后转投南星音乐教室，制作闽南语专辑《旧皮箱的流浪儿》销量破百万而声名大噪，1970年代又与黄俊雄布袋戏合作，有〈醉弥勒〉（又名〈合要好合要爽〉）、〈冷霜子〉等改编日本曲的填词作品甚受欢迎。1981年和吴盛智合作，写了〈无缘〉和〈勇往直前跑〉两首歌的词。吕金守精于韵律和俚语，词作富于江湖气息，能苦情亦能诙谐，可谓演歌式台语流行歌谣的代表作者之一，其客语作品则较不知名，也未及发展出独特的口吻及相配的曲风，虽有一些旨在唤起客家意识的作品，然较失之刻意。近年仍偶于综艺节目登台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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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盛智
(1944-1983)，苗栗大湖人，少时随父亲伐木为业，并靠着听唱片而练成吉他，1966年退伍后与好友吴道雄、吴幸夫、陈信明共组“阳光合唱团”，任吉他手与主唱，于越战结束前在各地美军俱乐部及歌厅演出，熟习了许多英美着名流行乐团作品，亦以性情和演唱风格开朗而有“阳光先生”之称。越战结束后，于1974年进入甫开播的台湾电视公司担任“台视大乐队”吉他手，曾有“台湾第一把吉他”之誉。受现代民歌运动影响，1980年与同乡好友涂敏恒合作了客语歌曲〈系中国人〉，1981年发表首张客语专辑《无缘》，收录〈无缘〉、〈浓胶胶〉、〈勇往向前跑〉三首创作曲及多首新编传统歌谣，融合了摇滚的编曲、纯熟的吉他演奏与独特唱腔令人耳目一新，在客家族群中大为畅销，且影响了几乎所有后来的客语歌曲创作者。1982年推出国语专辑《爱的矛盾／不想抽的香烟》，但表现并不出色；1983年继续客语创作时，于12月15日车祸身亡。1986年，〈无缘〉被选为云门舞集《我的乡愁，我的歌》配曲并收录于其以台语老歌为主的配乐专辑中；1987年11月，四海唱片出版《大憨牯汽车》专辑收录吴盛智曲、涂敏恒词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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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敏恒
(1943-2000)，苗栗大湖人，1962年考入政治作战学校音乐系主修理论作曲，毕业后至《民生报》任影剧记者；1970年踏入歌坛，渐以爱国歌曲创作知名，以1980年所作〈送你一把泥土〉最被传唱。同时因忧心客语式微，开始与吴盛智一同投入客语歌曲创作；吴盛智过世后继续以达到三千首为目标，大量创作励志、乡土、爱情等题材的流行歌曲与童谣，以1988年所作〈客家本色〉最被传颂；至2000年3月14日驾车失事身亡止，共写了518首客语歌曲。26涂敏恒具国学素养，词曲作风也秉承“温柔敦厚”的传统诗教和老一辈读书人以流行歌曲教化人心的思想，为教育界所推崇，而未免与1980年代以后求新求变的流行脱节。
林子渊
(1956-1993)，本名林庭筠，苗栗头份人。18岁开始写作国语歌曲，退伍后成为专业作曲家，曾获政府与民间多种作词、作曲奖，后因汉兴唱片公司老板邱从容力邀，自身亦有感于客语的衰落而开始创作客语歌，与邓百成、蔡孟甫、刘平芳、陈威、罗时丰等歌手合作，较知名的作品有〈皇天不负苦心人〉、〈细妹恁靓〉等。1993年赴广东梅州采集客家歌谣并计划帮当地歌手制作唱片，不幸车祸身亡。一生作曲约四百首，其中68首为客语歌，之中又有38首自己包办词曲。27作品风格与当时主流国、台语歌相似，平易近人，而不出温柔敦厚、思无邪之教。
此期较知名的客语词曲作者，尚有林展逸、李贵盛、蔡孟甫、杨政道等人，但皆未能超越市场与时代所限，未有公认出类拔萃的代表作，故此考量篇幅从略。以下，选取此期较着名或重要的几首歌曲作歌词分析。
寻常中见功夫的〈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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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
词：吕金守 曲：吴盛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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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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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光特别圆 特别圆
想起往事真怨叹 断情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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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何苦恁冷淡 越想心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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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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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重重讲不完 讲不完
男人立志出乡关 何必添麻烦
昔日恋情已经淡 看破冇彩工白工、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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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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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四海过自然 过自然
莫为爱情来刁难 打拚正有影打拚才是真
管佢对我恁冷淡 总讲恁冇缘
管佢对我恁冷淡 总讲恁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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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吴盛智，1981）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JjhVy40eHI
从词意来看，这首歌和当时许多写出外人、浪子、旧情的台语歌主题相同，惟其对无奈往事的处理，取自我宽解、自劝豁达一路，相对于吕金守许多演歌式苦情台语歌词之以戏剧化的耽溺来达到抒发的效果，〈无缘〉给人的感觉是较为内敛的，或许他和吴盛智认为这种情感表现比较符合客家人的习性，这点尚待求证。但不须求证，我们也可以设身处地，想这首〈无缘〉作为一首开拓客语流行歌曲领域之作，题材又属常见，那就合当与同时期同类国、台语歌曲作出异同，而这异同也当能隐现出客家人与国语、台语族群的异同于一斑。由此观之，这首〈无缘〉就很值得新晋创作者与少数族群创作者观摩。
章句上，三段体的〈无缘〉以七言、五言为主并有三字叠句，句式古典而用语浅近，亦雅亦俗、亦古亦今，也可推想作者藉以更新客家文化与客语歌曲形象的用心。但最值探讨者，还是在语言上，这词曲是如何发挥了客语的特性来营造声情。
此曲使用四县腔，开头首先让人注意到的是阳入声的“月”(ngied5)，接在阴平声“今”(gim24)和拉长的去声开口音“夜”(ia55)之后，短促拔高，然后立接“光”(gong24)字拉长，听来就宛然有蓦然抬头、瞇眼窥见月光之感；接着“特别”(tid5 ped5)连续两个入声，着实特别；结以“圆”(ien11)字，ien11音有似圆非圆、圆中带扁的感觉，特别适合含蕴心事，而“特别圆”唱两遍，第一遍上扬，第二遍下沉，更能露出“圆而不圆”的反差，不着痕迹地为接下来的承句埋了伏笔。一段末“越想心越冷”的“越”(ied5)字音带呜咽，整句一字一顿，更叠出了不胜催逼之情，使人感受到客语入声字和顿音的性能，这也就给客语歌曲的运字行腔立下了典范。虽然未知此曲是词先曲后还是曲先词后，然而两位作者在此对韵律的把握都可称是寻常中见功夫。
二段、三段的叠句也能如同一段地承载悖论(paradox)：虽说“讲不完”，但似乎约略讲讲也就可以完了；虽说“过自然”，但真要过得自然又谈何容易？其后文意、旋律和声情也都以前句放、后句收的节奏行进，顺理成章，然而较不出彩，工夫做足也只至寻常，这就容易让人等闲视之。以上分析从未见于三十余年来的相关讨论中，各方文献谈到〈无缘〉除提及云门舞集《我的乡愁，我的歌》，并以直观的听觉用多种形容词加以赞誉外，顶多谈到它的唱法新颖，28编曲能紧密扣结主题，唤起大家的乡愁。29所以虽可能有不少非客家人对此曲留有印象，或者觉得好听，但在声韵的讨论普遍阙如的情况下，要谈它的好处大概也就只能笼统谈之。再加上〈无缘〉歌词的命意、构句皆不特异，只算既有技法的一次纯熟演练，所以虽然整张专辑启发了一整批客语创作者，但也很难看出后来有哪首歌曲直接受到它的影响，这就不如创意极为鲜明的〈浓胶胶〉：
新潮前卫又老少通吃的〈浓胶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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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胶胶
词曲：吴盛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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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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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叹自家，当初恁傻，讨到个懒嫲懒女人
真会骂话，肚量又差，逐摆就同厓冤家每次都跟我吵架
只有今夜，朋友来约束30，招厓上酒家
佢就醋桶、醋桶、桶、桶、桶、桶、爆炸了
摝到浓胶胶搅得乱糟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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