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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1995的最大收获之一,《艳阳天》又是近几年流行音乐诸多并发症的集合体。威胁到未来的诸多隐患如囊中之锥,都在这一年纷纷发端了。而这些隐患在《艳阳天》中,都有着非常极端的表现。
一方面,《艳阳天》代表了摇滚乐在中国走进经济社会时的失语,是摇滚乐从社会领域完完全全退守到个人领域的做法。另一方面,《艳阳天》又是信息时代的绝妙文本,体现了中国在走进世界走进信息时代的同时发生在文艺创作领域的多种外来因素的广泛融合,在信息的冲击下,创作的主体性正有被融合稀释甚至消解的危险。虽然窦唯的音乐中有一些本民族的东西,但它们是仅仅作为多种元素中的一种元素存在的。古今中外都是信息,窦唯随手采撷,随手“处理”,丽词靓句,“创意”多端。但归根到底,这种“处理”是机器行为而不是生命行为。创作衰变了,它变得精妙绝伦而态度可疑。
1995年,因为提不出问题,大陆摇滚乐出现了一大批朦胧晦涩不知所云的歌词创作,其最突出的例子又属《艳阳天》。在这张专辑中,不仅诸首歌曲语焉不详神秘难解,甚至出现了一阙取消了句义的歌词——《黄昏》。在这首歌里作者唱:“晚来声香/脸雾云床/晨慌河光/目作风/空蓝性忘/红无酒伤/时进话跑/笑飘广唱……”这篇作品的气氛是全辑中最迷人的,夕阳渐渐落下,歌者幽暗怀想,最后在一声“嘘——”中结束了潜意识的自吟自唱。
当然,作为个人的创作,《艳阳天》没有责任为中国流行乐的整体去向负责。即使在整体看来是败坏了艺术未来的方面,就个体的创作本身而言,发展到极致仍可以成就不错的艺术。况且,艺术的衰亡并非是简单的死去,我们所固守的某种价值的衰退正是另一种价值的生长,积蓄下去也会蔚然成为眩目的文化。这里起决定作用的是生存环境变了,人只能表达他自己,只能表达环绕着深入着他的时代。从这个角度而言,艺术流向不可逆转,正所谓大势所趋,个人命运如转蓬随风流转。但从整个艺术史来看,各个时期各种思潮产生的作品,在艺术成就上各有高低不同,时代特征会铸成极大的缺陷。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家不仅是反映,还必须反抗。在晦暗的年代,人因为反抗而获得了生命的重量和生存的尊严。
《艳阳天》里的现实是曲折的,变形的,但并非无迹可寻。从那些恍恍惚惚的句子我们能清晰感到一个人说不清的期望说不清的担心,这种期望、担心正是中国近年剧烈变动的现实在人们心中投下的暗影,它同时有趣地表现为首鼠两端、没有把握的状态,是时下人心世态的有趣标本。
总体而言,《艳阳天》一点儿都不明亮,表面看轻松了、亮丽了、愉悦了,其实那个明媚的天气并不存在。从某方面说,《艳阳天》的心境比《黑梦》还黑。黑梦里还有冲动还有对立,到《艳阳天》开始平和了,有点儿不对劲儿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究竟说什么好,掉了魂儿似的。《艳阳天》的封面作了一个极好的图解:在蓝色的不现实的空间里,冰晶里一朵向日葵在灿烂地梦想着阳光。它是冰冷的、期待的、幻想的。就像寒风中瑟缩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艳阳天在千里之外,艳阳天在她的心里。腐朽、没落、可爱、可怜,是精神世界的哀歌。只在歌的末尾,窦唯从梦里浮上来一些,表示要看一看这外面的真实世界了,他把它叫做——《未知》。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