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制作公司的存在是世界流行音乐界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如果70年代不是出现了独立制作,那么流行音乐肯定已经死了,或者已经腐烂得发臭。
创作需要独立,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有创作者面对的是自己,而秉守内心的激情和良心时,艺术才是存在的,否则诞生的只会是虚假的伪艺术。艺术家不是不考虑听众,但这种考虑不是功利地从利益上去考虑的,这种考虑与商人的考虑有天壤之别。文化商人的目的是利益,文化是手段;而考虑听众的艺术家艺术是目的,听众是他心灵上认可的倾听者和知音,利益则被摒弃在艺术的考虑之外。只是作为一个不得不因物质才能生存的生物,艺术家必然也考虑利益问题。但这种考虑是艺术创作之外的一种生活行为,不在艺术行为之内发生。真正的艺术家,从来不会将两者搞混。
没有倾听者,艺术会寂寞地死去。即便最孤傲的艺术家,可以不为世人的冷落所动,也绝不会不为他心许的读者的不理解而感到悲哀;弃绝了当世的艺术家,是将听众寄托到遥远的未来。这后一种行为很不可思议,它的真实存在总让我心内存疑,虽然按推想好像此事确有可能。像一个小说家讥讽的:将听众寄托到遥远的未来,这是作家最响亮的一个马屁。
在现代工业社会里,文化的制作和传播已不得不借助于机构才能够存在,才能够找到它想找到的听众(互联网和电脑时代来临后,情况好像又有变化),艺术家个人的反抗将无法经由个人行为来实现。这是独立公司产生的原因。独立公司试图寻找一种机制,一方面可以参与整个工业机制的运作,一方面可以汇聚以个人姿态进行创作的艺术家,通过这种中介性的运作,将不妥协的艺术传达到大众之中去。
大公司缺少艺术,但有强大的发行;独立公司能制作出艺术,却几乎没有发行力量。寻求合作是必然的。而且,随着功利型制作的加深,大公司艺术会逐渐僵化、腐朽、模式化和丧失活力,但这时他那惯性的制作体系已不可能靠自我的疗救解决这个问题。从西方已有的经验看,独立公司的制作恰好完成了这一补充——即便从大公司的利益眼光看,它也感到了独立制作的互补性。
中国的大唱片公司与国外有很大不同。国外是成熟的大工业制作。经过近一个世纪的运作,大公司的垄断已经完成,它们为了获得利润,不断地制造音乐,制造流行。对中国来讲,大公司的制造还没有形成,已有的大唱片公司,大多只类似于一些发行公司。由于过去中国没有市场,所以也没有揣摩市场的制造。待有了市场,长期以来又仅仅是拿别人的东西发行,所以还是没有制造,却建立了广泛的发行渠道。对于独立公司,这是一个很好的空档,是值得利用的发行渠道。
“真心面对音乐,诚实面对自己,麦田音乐永远只有一种——良心音乐。”号称独立制作公司的“麦田”,它的这种追求正与我对音乐的观念相合。我祝愿它在商业的大潮中,能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心和诺言。
麦田觅到的两位歌手都是诗人歌手。朴树和尹吾,也是目前中国歌坛难得一见的唱作俱佳人才。他们就像两块璞玉,只要制作过程不失于劣等匠人之手,必将放出光彩。
朴树的创作显示出随意涌出的特性,他的诗与歌都有一种散文化的特征。在不规整中蕴含着流畅和谐。他的一些佳构都是浑然天成的东西,随意间透着法度,散漫里遍布节律,自然中有自律,有大美。他是心灵的器官,是真诚的守卫者,他的创作由心而发,由心而成。通常,他用心灵的呼喊揭露了由现代发展带来的人性的失落,并以他同样是随意涌出的歌唱震撼了我们。
尹吾的创作大体与说话有关,他注重从语言声调与音乐的联系上展开音乐思维,是中国说唱艺术的新的闯将。他比较看重现代诗歌中口语派的作品,这些东西往往能触动他,产生一些说中有唱、唱中有说的旋律。在发掘说话中固有的音乐元素方面,他是独树一帜的。目前的不足是,在天才焕发的《出门》之后,尹吾的其他作品往往太被他的创作方式束缚,在音乐结构上空间太小,缺乏强大的张力场。但他仍不失为近几年出现的极少几位有风格、有艺术、有精神的歌手,在演唱时情绪和肉嗓的双双到位方面,尹吾几乎无人可比,其调侃戏谑的中音,撕裂一般爆发的高音,在中国歌坛鲜有另例。
叶蓓:叶蓓唱歌不会让你想到像某某某,她还保有了一些天真,不像大多数华人女歌手,已经被流俗的唱腔完全同化了。从《B小调雨后》等的表现来看,叶蓓让你感到的不是她嗓子上的天赋,而是一种灵性上的技巧。评价叶蓓不能漏掉三点:一、这不是一个标准化的女声;二、其演唱技艺还未到火候。三、她也有可能被同化。
李延亮:李延亮的指法快捷而准确,在一些考较手指的曲子里,如朴树《火车开往冬天》、尹吾《哪里有家》,经常听不到一个哑音,每一个音符都一粒粒的像星火般分明。《火车开往冬天》、《月亮》和许巍专辑、张楚专辑中的表现,让人知道李延亮不仅是一个有技术的吉他手,也是一个有感觉、有心灵、有情境、有创意的吉他手。近些年李延亮频频出现在各类音乐的幕后,民谣吉他、古典吉他、噪音吉他、重金属吉他,几乎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但李延亮与麦田签约,会不会真的有结果?难说。李延亮如果出器乐专辑,制作上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担心的是不是有人接发行,总之,这是一个悬案,麦田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
1997年
本文收入《倾听就是歌唱》,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年6月出版
前几日,与詹华喝茶聊天,得知太合麦田已经不做音乐:所有旗下歌手的合约自然延续到合同终止,不再续约,太合麦田已将主营业务转向SP增值业务。
唱片公司都倒了,或者改弦更张,这就是音乐被免费后发生的事实。鼓吹音乐免费的网友们,在互联网上快活下歌的网友们,哈哈,干得好,搞死他们!
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糟糕事没见到过,其实我也是五味杂陈,踌躇徘徊,犹豫不决。从1960年代,甚至更早,从1920年代而起的世界民歌-流行音乐的潮流,高潮叠起,新境纷出,已经持续快一百年了,滚滚洪流竟没有停下过,竟一直没有一个终态,始终在创新-变异-巨变,让我等追逐者初始惊奇,继而狂喜,继而兴奋,继而勉力追之,现在已经快虚脱掉了。
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事是没有终点的呢?若是没有终点,人也受不了哇,这从根本上就矛盾,从生命的有限、人的认知能力的有限就荒唐。所以不管什么好事,都是有起有伏、有始有终的,当追逐者就要虚脱,不会的,那个好像不停的创新-巨变会停下来,那个好像永恒年轻的事物会老去,会死去,死后重来——归零,重起,起伏,循环。
你看看现在,唱片公司在死亡,小唱片公司却在新生;CD在死亡,小型巡演-大型户外音乐节在新生;音乐制作人在死亡,音乐家的自我创作-手工制作在新生。这也是拜新技术所赐,拜没心没肺顺手牵羊取人果实却不付钱的众生们所赐。
阿们!
——2011年8月5日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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