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良/《问天》

        很久以前，人们在浙江河姆渡遗址发现了一个有吹孔的陶器，状如红薯，吹之呜呜然。经考证，此物距今七千年，名为埙。
　　埙大概算得上人类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它的声音也是古老的，一下子就能把人带入到一个宇宙洪荒的世界。文物会说话，时间不会骗人，信然。
　　张维良的《问天》，是世界上第一部以埙为独奏乐器的专集。埙的音色虽然独特（毫不夸张地说，它的声音不会混同于任何一种乐器的声音），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音域极其狭窄。从已经发掘出的实物来看，埙有一音孔、二音孔、三音孔、五音孔等多种，但音域最宽者不超过七个音。所以在众乐器家族中，埙一直只能作为某种音色的点缀出现，甚至没有人专门为埙谱过曲。
　　几年前，张维良为电影《菊豆》配乐，导演张艺谋认为只有埙的音色，与他想要表现的东西最接近。这成为张维良创作埙乐曲的契机。
　　为了丰富埙的表现力，张维良与埙制作师张荣华合作，研制了从高音埙到倍大低音埙的埙系列。由于先人没有为埙留下任何可资参照的独奏曲谱，张维良更多地是从其他传统吹奏乐如箫、笛等获得灵感，创作了九首“埙协奏曲”——《问天》、《驼道》、《秋风》、《锅庄》、《飘零》、《相和》、《罗衣》、《苍莽》、《晨喧》，它们都以远古文化为背景，力图通过埙的古老、低沉、低婉的音色，去再现一些过去的场景。
        全篇以埙为主音，组织起笛、箫、篪、管、琵琶、古筝、北方人声、中国打击乐，比起张维良的上张作品《天幻箫音》，这张唱片已大大减弱了MIDI的作用，而更多以中乐本身的逻辑来结构和发展音乐。当幽幽气息从几个陶孔流出，它也流出了远古的天地景观和东方的文化气象，让人屏息和一动不动地震动。
         虽然，从倍大低音埙到高音埙的埙系列，克服了埙的音域极限，但是，高音的埙已不是埙，音色和音色散发的远古气息已荡然无存，只有孔状的气流尚能依稀辨别出埙的痕迹。如同小提琴不是大提琴，它安慰了这个家族成员齐备的愿望，却不能让每一个成员都能在它独擅的音域创造出同样的乐境。但我们已经知足，因为从没有过的现在开始拥有。
　　传统的新生、惊人的演奏、独创的构思；曲曲是佳作，但每一曲都不是大作。缺乏的是崇高的人心。描述太多，感动太少；写景太多，写人太少。现代音乐常见的这个毛病，这张专辑也暴露无遗。

＊这是为一本时尚杂志撰写的一组碟评之一，写于1998年，后收于《我听到了幸福》，三联书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