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张洪量想写一辑情歌。在明显的商业意图下，他在封面扮成小哥的样子，如白马王子标准像。《心爱妹妹的眼睛》——这样的专辑名，《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这样的主打歌，想要干什么，似乎一目了然。

“把你的头发当作琴弦/一遍遍拨弄弹我的歌/虽然无声 但我想你已听见”……这白马王子开口唱道，歌名叫：《在意的并不是你的美》。起先喃喃低语，好似与“心爱妹妹”说悄悄话，然后，一进三回，渐至高声。但是，爱情的热情倾诉，被一次次迂回，迂回到似有重重阴影的幽暗之境。呀呀的鸦鸣，催魂的笛声呜呜，生命如潮汐交响，钟声，钟声，钟声……这情话的背景如此肃杀，是夕阳西下的生命的黄昏，是四野俱寂的郊外的墓园。

爱情贯穿终了。但窥探二人世界的眼睛，时见惊心。苹果的内心，有苦涩的核。爱情的浪漫里，深怀惊惧。

《早该知道》昼夜难安，辗转反侧，那总也摆脱不掉、总是会来折磨人的问题，到最后突然揭开：“原来那是 人生老病死/交替折磨 心灵与肉体/早该知道”。《童谣》的旋律那么美，声音那么轻，好像捧着一颗露珠，再多用一分力，它就会碎掉。“王子与公主终于结了婚/过着幸福的生活/童话会结束/我却永远会记得/那不是属于人世间的感动/曾经让我那么地纯真”……爱情的童话，似绝对的赞美，却又有着挥之不去的感伤和黯然，美丽之外，隐隐有什么弦外之音。

这张11年前的专辑，最近在“星外星”再版了。重听，惊讶。它的优秀，原来是可以与罗大佑《之乎者也》、李宗盛《生命中的精灵》、李寿全《8又二分之一》并列的。当年听的是磁带，粗劣的音质条件下，这张专辑被我听小了。

“生 所以我苦闷/爱 所以我烦恼/麻木的人他们不懂/他们永远不会懂”。张洪量呢呢喃喃的、像一只脆弱小鸟的声音，在《爱与生的烦恼》里，竟唱出了一重又一重、去之又复来的波澜壮阔和万箭穿心，像因缘而起、无法止消的报应大潮。如此局限的小嗓，唱出如此罕有的浩大。惊讶。

好像是，这张唱片最终没有说出太多，这与罗大佑、李宗盛、李寿全的丰富不同，但张洪量胜在锐利的敏感。站在人生边上，生命的悲剧感至真至纯。那种至深的惊惧，如此具体、新鲜、逼在眉尖。心灵敏感震颤，生命的凶险纤毫毕现。

与敏感的、宏大的心灵惊惧相配，这张专辑的音乐有一种平地而起的创世气势。像是舒伯特写艺术歌曲，《心爱妹妹的眼睛》对每个音符都作了细密的构思。用对位法，用交响思维，用钢琴、键盘、弦乐队，开阔地圆通了流行元素，形成了了不起的气度。编曲对这张专辑至关重要，他们是鲍比达、黄韵玲、李正帆和Donald Ashley，当然，还有张洪量自己。

硬伤也有。《爱与生的苦恼》与那位意大利巨匠的《啊，亲爱的爸爸》（O Mio Babbino Caro，1918），相似音符实在太多了。如果注明“据普契尼作品改编”而不是“作曲张洪量”，我想，不会埋没张洪量的什么才华，相反，我会对这改编者给予更多的敬意。

2010年8月15日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