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五年顺流而下》，2007年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2001年有一首歌真是让人醉，“醉”在这里可不是比喻的意思，就是它的原意。有时候一天买上一百多张唱片一首也不会让人觉着什么，个个是大师也难奈我何。但2001年的那首歌，东倒西歪地一触耳朵就真的被它迷住了，在一个午后像一支香烟，像一杯厚厚的巧克力奶，当然是加了酒的。看封面歌手那小白脸儿似的嫩样真没当它怎么着，但只是触了触唇，居然一不小心就不胜酒力地醉了。

Cigarettes and chocolate milk/These are just a couple of my cravings/Everything it seems I like’s a little bit stronger/A little bit thicker/A little bit harmful for me

If I should buy jellybeans/Have to eat them in just one sitting/Everything it seems I likes a little bit sweeter/A little bit fatter/ A little bit harmful for me

香烟和巧克力奶／我要的就是这一对儿／这一切就像是俺喜欢／一点点更烈／一点点更浓／一点点对我的伤害

或许我还需要份儿豆冻／一次餐间就把它们全吃光／这一切就像是俺喜欢／一点点更甜／一点点更腻／一点点对我的伤害

天哪，这英文词真是妙，翻成中文倒不太好玩了。怎么个妙法？那词、那曲、那歌、那歌声，全像是同一个东西：有一点点烈、有一点点浓、有一点点对人有伤害，就像是香烟和巧克力奶。

歌名当然就叫《香烟和巧克力奶》，词曲作者和歌手叫鲁弗斯·万莱特（Rufus Wainwright），是民谣大师娄顿·万莱特三世（Loudon Wainwright Ⅲ）的儿子。美国有评论说他不像他的爹，倒更像是艾尔顿·约翰。这评论够烂。我倒觉得他像汤姆·威茨，只是更艳丽。用艳丽说一个大男人好像不妥当，但是只要听一听那歌曲，荡子似地有一点儿懒、有一点儿赖、有一点颓和哑，唱到极尽却不经意地把你悠到了伤感的天上，再加上精美的弦乐、钢琴和古典小乐点点缀，真的有一股吊儿郎当的艳丽。

欧美民谣界向有子承父业的“传统”，出名的大师都有出名的后代。想想也真是奇怪，好像那血液里真的就有股一直延续下去横抹不掉竖抹也不掉的顽强基因，有时连基因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一些家族就不说了，卡特家族，麦考尔家族 1，一生就是一串，个个有家族的种，个个有家族的范儿。单说一说对20世纪影响巨大的几位领袖级民谣巨匠，伍迪·加思里、汉克·威廉斯、鲍勃·迪伦、蒂姆·巴克利 2，说起他们儿子的表现，论风格、论声音有时甚至论命运，都像是老子再生了一回。

伍迪·加思里和汉克·威廉斯死得早，没有赶上60年代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因此他们的儿子阿洛·格思里（Arlo Guthrie）和小汉克·威廉斯(Hank Williams Jr.)几乎成为他俩的影子歌手。阿洛在60年代一系列集会上，小汉克在描写汉克·威廉斯生平的电影《流浪者》中，儿子扮老子唱老子的歌，简直唱得一模一样。熟悉音乐史的人知道，阿洛、小汉克和他们的父亲，其实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走着与先父不同的路，唱着与先父全然不同的歌曲。他们的作品尽管优秀，但在先父巨大的光芒下简直没得一比，还是那些翻唱其父的作品更讨巧些，也更家喻户晓。这些翻唱作品，虽然充其量只能算高级卡拉OK，但在一个有历史有噱头的背景下，在有着精明商业头脑的唱片工业运作下，它们无一例外地成功了。换个人模仿，也许更像，但儿子的身份并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与阿洛、小汉克做儿子比做自己更成功不同，迪伦的儿子并不翻唱老父的作品，这个叫雅各布·迪伦的年轻艺术家组了一个叫墙花（Wallflowers）的乐队，全部唱自己的歌。但听他的一些歌，竟让人产生是迪伦在写在唱的错觉。这样的神似起初一定会令人惊讶，却并不会让人惊叹，我的感觉是让这好儿子闭嘴才好。杰夫·巴克利（Jeff Buckley）的出现就不一样了，他真真切切让人惊叹了一回，而且很有可能这惊叹还会继续延续50年。这父子俩的事迹真是太传奇了，无论嗓子还是命运，杰夫都像他的老子一样惊鸿一瞥地惊艳。史上最耀眼的短命天才，巴克利父子俩占了非常显著的两席；而那种歌，你真的觉得是灵魂才可能发出的声音，真的觉得是灵魂的那种神秘转世——28岁早逝的青年蒂姆的灵魂，就附在31岁的青年杰夫的身上，并在隔了22年后再一次无情地逝去，成为人世间的绝响。

其实这父子两人的声音不是太像，就像鲁弗斯·万莱特和他的父亲，论声音、论音乐都是两码事了，却是最值得赞美。

2004年9月6日

注释：

1、卡特家族，the Carter Family，指早期美国民歌代表卡特一家，丈夫A. P. Carter、妻子Sara D. Carter和后代多位家庭成员均为美国民谣歌手。麦考尔家族，指英国人尤恩·麦考尔一家，尤恩·麦考尔（Ewan MacColl）是20世纪英国民谣巨匠，他的三任妻子、多位子女均是英国民谣的知名人物。

2、伍迪·加思里（Woody Guthrie）、汉克·威廉斯（Hank Williams）、鲍勃·迪伦（Bob Dylan）、蒂姆·巴克利（Tim Buckley），均为美国著名民谣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