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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美的初阶

我写了几年“谈美”的专栏，先后出了两本书，引起不少朋友们的兴趣。可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问我，为什么不写一本教读者如何培养美感的书？坦白说，我声嘶力竭地提倡美育，不惜冒犯一些学院派的艺术教育的学者，可是从来没有想亲自教授美感培育的课程。因为美感是自美术与设计课程中慢慢培养出来的，速成式的教学我自己也没有想过。朋友们问多了，不免使我动心，我是不是应该为成年人的进修设计一套美学教材呢？考虑了很久，决定一试。

成为爱美之人，学习的动力来自意志

首先，我希望有志于进入美感世界的朋友们调整一下心态。要知道，美感原是要经过培育的，也就是经过教育的手段接受过来，与其他的知识并没有两样。今天没有这样的条件，而是要以自修的方式养成美感，就如同一切自学的过程一样，先要下定决心。学习的动力要来自意志。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些人是做不成的。

要知道，美感的培育与语言一样，自环境中学习是轻而易举的。试想，孩子们学说话何曾花过什么力气？只要在母亲的爱护下成长，自然就学会了。可是要学另一种语言，即使是经过学校教育也是千难万难的。我们学英语，自中学到大学，甚至留洋，十几年下来，还是一口洋泾浜，似通非通，远不如几岁的外国孩子。我们所说的母语就是在孩童时的语言环境下自然学得的。

         美感的形成也是如此。一个孩子在美的环境中成长，他自然会养成“眼力”，不需学习。这就是美感被学者们指为“贵族”的原因。在过去，只有贵族之家才讲究品位，美感是品位的一部分。贵族之家的建筑富丽堂皇，家用器物都很讲究，衣着整齐，都蕴有美感。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美感便与母语一样，成为孩子人格的一部分了。可是自19 世纪以来，贵族已经不是美的独占者了。欧洲的城市已是中产阶级的居住之地。富裕的市民的品位已上升到古代贵族的层次，因此创造了今天我们看到的美丽的欧洲城市环境，使我们流连再三，回味不已。

以美感教育提升竞争力

今天，富裕时代来临，很多发展中国家已经富有了，新城市在大量建设中，中产的市民逐渐成为社会的中坚。他们也开始需要生活的品味，其中就包含了美感。因此随着富裕生活的普及化，美，成为必需品了。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发展中国家与欧洲不同，不是缓慢进步，经由工业与科学的发展逐渐富裕化的，而是在短短的几十年间，学习西方的文明，在西方的协助下迅速发达的，因此没有经过自贵族而市民而大众的长期文化传递过程就暴发了。所以像台湾这样的地区都面临文化的空虚感，缺乏高尚的气质。但是，在精神条件不足的情况下迅速建设成的生活环境，通常是混乱、丑陋的，没有办法为下一代提供美感养成的氛围。

        我国古人知道品味的养成是缓慢的，所以有“两代会吃，三代会穿”这句话。有钱了，需要经过一段文化培育的过程，通过对后代的教育以及增加其与高尚人士接触的机会，慢慢改变。我努力推广美育，是希望利用教育的手段缩短这个转变的过程，使这一代的人，至少是下一代，就能有掌握美感的能力。因为21 世纪是美感的世纪，在全球化的大趋势下，美感是一种竞争力，提前掌握美感能力，可以保证在竞争中不会落后，不会停留在代工的阶段。

找到美的基准

对背景加以了解，就知道今天的读者朋友要认真提升美感能力，非下决心不可的道理。下决心把自己潜在的美感能力发挥出来，首先要找到美的基准。可惜的是在台湾的环境中没有这样的基准，即使有也没有人把它标示出来，那要怎样坚持下去呢？这就是我要写这一系列文章的原因。我希望通过我的介绍，可以使读者们找到基准，先认识到哪些才是美的东西。在第三世界，这实在是很令人感到绝望的起步。因此有些学者干脆否认美的存在，或把美污名化，把美视为主观的判断。这是在逃避问题。

下决心培养美感，首先要相信自己的本能与直觉，你并不需要学，就有美的判断力。坚定了信心，就可自最受本能制约的美的判断着手。男孩子喜欢美丽的女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不必忌讳，应该大胆地去欣赏。走到街上看女孩并没有什么不道德，她们打扮给你看，你却不看，岂不是浪费？只是你看却不必一定要搭讪、相识，要保持品头论足的评判态度，看到真正好看的要多加欣赏，偷偷地被感动。

从自然之美的体验中寻找

闲来无事到公园走走。我这样说，是因为自然之美，特别是花草树木，是上帝设计的。希望提高美感能力的人到自然界去找美的基准点是最合理的，只是要用正确的方法去看自然而已。

先把自己变成一个爱花的人。我说爱花就是爱看花，在树枝上或草茎上长出的自然花。没有审美能力的人对插花的艺术尚无法理解或批判，所以为了培育美感，我并不劝你去学插花。同时我希望市政府的公园管理单位不要浪费公帑去弄些古怪的花展之类，破坏自然之美。花展只以展出花为目的还可以，千万不能利用花来搞别的名堂。我曾在大安森林公园中看过虐待花的展览。用各种花当成颜色材料，编织成各种图案与造型，花的本质失掉了，只看到一些造型。用花做成动物与人物，甚至讲述故事，市民们兴高采烈地看着这些奇景，如同赏花灯一样，象征太平盛世的景象。但是真正爱花的人看到这样使用花朵，只能感到痛心。

这样的花展除了热闹之外，你能看到什么呢？那些造型不过五颜六色、炫人耳目，形状大多幼稚、怪异得不堪入目，对于美感教育只有反作用而已。当然了，这种做法之始作俑者是外国人。欧洲的巴洛克时代就有了用鲜花编成图案的公园。但在院子里把鲜花排成图案，勉强可以接受，比起把它当成游戏造型的材料要文雅得多了。

欣赏一朵花的几何秩序之美

真正爱花的人会去周末花市走走，借着买花，仔细地欣赏各种美丽的花朵。是，就是欣赏花朵。你拿起每一朵花，仔细看看它的美。它的花瓣、花心与花萼，以及花的整体造型，那才是上帝的杰作！上帝为了美化这个世界创造了万紫千红，花的颜色、质感、形状千变万化，然而都是在同一美的原则下生长出来的。美，是生命奥秘的一部分。上帝是怎么把这么多种花统一起来的呢？

你会发现它们有共同的原则。它们的花瓣有尖、有圆，少者只有四五瓣，多者如菊花那样数不清，但都是自一个中心也就是花心向外辐射，形成圆形，它们或多或少是迎向天空、面对阳光展开来的。因此“美”似乎与简单的几何秩序有关。有些比较繁复的花，如芍药、牡丹之类象征富贵的花，花瓣非常多，似乎没有秩序，其实不然。上帝仍然让这些花瓣层层地围着一个圆心生长，或循着螺旋的模式旋转成丰富的球形花朵。只要认真地看看比较简单的多层花瓣之花朵如玫瑰或康乃馨，就可明白其中的秩序了。仔细看，你会了解几何秩序是美的泉源。

你也许会问，兰花要怎么解释呢？台湾是盛产兰花的宝岛，“蝴蝶兰”品种极多，有世界声誉，为什么不是圆形的花朵呢？要知道，今天我们常见的兰花是花农利用人力造成的样式。我们买回来的兰花，每一枝都有一根铁条支撑着，勉强让它们仰起头来面对我们。这不是兰花的天性。原生的兰花是生长在山谷中的石崖上，根扎在石缝里，孤独地面对着风雨，所以古人称兰为幽兰。兰之茎受地心引力的拉扯是自然下垂的，你可以想象当兰花结苞开花时是背靠石壁、面对幽谷，并不像其他花那样向上伸展，因此兰花是向前而不是向上开放的。这是它的花形呈左右对称、状如蝴蝶的原因，而对称在大自然中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几何秩序。除了圆形花朵与某些海洋生物之外，一切生物都是以对称为基本形态的。对称是上帝的指令之一，圆形是多轴对称，没有它，视觉世界就乱成一团了。为什么高级动物都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分居面部两边，一只鼻子、一只嘴巴居中呢？即是要构成单轴对称，如果不对称，世上还有美可言吗？

如果你认真欣赏兰花的花朵，会看到每朵花有五个花瓣，其中两瓣为圆角的三角形，向左右展开，与花心构成花的主体，面对世界。其他三瓣为橄榄形，衬在后面—— 一片在上面，直立于中央，两片在下面，分处两侧——呈三角形排列。花心非常有趣，中央为花蕊，下面有三个小花瓣，形成一个小平台，应该是供采花粉的小动物站立之用吧！这一点就要去请教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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