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
泾河旁边,有个读书人的儿子,姓申。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经常一天到晚不生火。夫妻面面相看,没有办法可想。妻子说:“没有别的办法,你不会偷盗吗?”申氏说:“读书人的儿子,不能光宗耀祖:而去辱没门户,羞辱先人,两只脚板贴在地下活着,不如砍掉,死了算了!”妻子愤怒地说:“你要活着,而又厌恶耻辱吗?世上不种田而要吃饭的人,只有两条道:你既然不能偷盗,不如我去为娼了!”申氏火儿了,和妻子一递一句,互相侵害对方。妻子憋了一肚子气,睡了。申氏一想,做个男子汉,不能谋取两顿饭,至使妻子要当妓女,本来就不如死了。偷偷地爬起来,在院子里的树上拴了一根绳子,上吊了。只见父亲来到。跟前,惊讶地说:“傻儿子,怎么至于上吊呢?”就砍断他的绳子,嘱咐他说:“盗贼是可以做的,必须选择庄稼浓密的地方,潜伏在里面。这次出去,可以富裕起来,以后不要再干了!”
妻子听到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招呼丈夫,丈夫不应声,点火四处寻找,看见树上的绳子断了丈夫死在树下。她大吃一惊,这里摸摸,那里摁摁,老半天才苏醒过来。搀进屋里,躺到床上,妻子的怒气稍稍平息了。天亮以后,借口丈夫病了,到邻家讨了一点稀粥,给丈夫吃吃下去,申氏完稀粥,出门走了。到了中午,背一口袋粮米回到家里。妻子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说:“我父亲的亲密朋友都是官僚人家,一向认为摇尾乞怜是可耻的,所以不肯向他们求借。古人说;“不走运的人,什么都可以去干。’现在要做强盗了,还有什么顾忌呢!快去做饭,我要听从你的
意见,出去拦路抢劫!”妻子怀疑他没有忘记昨天的气话,也就忍下了,就去淘米做饭。申氏吃饱了,急忙找来一根结实的木棒做斧把,拿着斧子要走。妻子察看他的神态,好像是真的,拽住他,不让他去劫道。申氏说:“你叫我做强盗,事情败露连累你,就该不要后悔!”挣断袖子走了。
旁晚,到达邻村。离村大约一里左右,潜伏起来。忽然下起暴雨,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了。看见远处有一片浓密的树林,就要钻进树林里边去,电光一闪,看见已经靠近了村庄的城墙,远处好像有个走路的人,害怕被那个人看见,只见城墙下边有浓密的庄稼,急忙跑过去。蹲在里边藏着,不一会儿,来了一个男子,身躯很高大,也钻进庄稼地里。中氏很害怕,一,点不敢动弹。幸而那男子斜着身子走了。他在暗中偷看着,只见那个人爬到城墙里面去了。他默默一想,墙里是富户亢家的住宅,此人一定是个盗贼。等他偷到很多东西,出来的时候,应该分一分儿。
转而一想,那个人雄伟健壮,倘若善取不给,必然动武,揣测自己的力量敌不过他,不如乘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把他打倒。拿定了主意,潜伏在墙下,专心致意地等待着。快到鸡叫的时候,那个人才从墙上爬出来。两只脚还没沾地,申氏突然跳起来,砍中那个人腰部的脊梁骨,那个人一个前趴子跌倒在地,原来是个很大的乌龟,张着大嘴,像个盆子。他大吃一惊,连续砍了几斧,乌龟就死了。
早些时候,亢家老头儿有个女儿,聪明而又漂亮,父母都很疼爱她。一天晚上,有个男子汉闯进闺房,威逼着奸污她。她想喊叫,男子汉的舌头已经伸进她的嘴里,她就昏迷不省人事,听凭他奸污完了之后走了。她羞得无法告诉别人,只能多叫来几个仆妇丫鬟,严密地插锁房门而已。晚上就寝以后,不知房门为什么自己开了;男子汉进了屋里,所有的人全部昏迷过去,仆妇丫鬟都被奸污了。于是奔走相告,各个惊慌失措,就去告诉了老头儿。老头儿警戒起永.叫家人拿着大刀,围着绣房站了一圈;屋里的人点着蜡烛坐着。大约快到半夜的时候,屋里屋外的人霎时都昏迷过去,忽然好像从梦中醒过来,看见姑娘赤着身子躺在床上,形状好像痴呆了一样老半天才醒过来。老头儿恨死了,但却无可奈何。过了好几个月,女儿骨瘦如柴,生命垂危了。
老头儿常对人说,有能消灭这个怪物的,用三百金酬谢他。申氏平时也听得清清楚楚:这天晚上得到了乌龟,就知道祸害老头儿女儿的,一定是这个家伙,就去敲开大门,请求赏届。老头儿很高兴,摆下酒筵,请他坐在上席。派人把乌龟抬进院子,剁成了小块。留下申氏过了一夜,那个怪物果然绝迹了,就如数赏了三百全。
申氏背着钱袋子回到家里。妻子因为他隔了一宿没回来,正在忧心忡忡地盼望着,看他进了屋子,急切地问他上哪去了。申氏不说话,把钱放在床上。妻子打开一看,几乎吓昏丁了,问道;“你真的做了盗贼吗?”申氏说:“你逼我做盗贼,怎么又说这话呢!”妻子说:“前天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现在犯了断头之罪,我不能受到贼人的连累,先死了算了!”抬腿就往外跑,申氏撵出去,笑着把她拽回来,把实情完全告诉了她,妻子这才高兴了。从此以后,谋划生产,称得起有钱的人家了。
异史氏说:“人不忧虑贫穷,忧虑的是没有德行。行为端正的人,虽然饿不死,不被人怜惜,也有鬼神保祜他。世上有的穷人,在有利可图的地方就忘了义气,有饭可图的地方逮忘了廉耻,人们不敢托付他一文钱,鬼神怎么能谅解他呢!”
某县的贫民某乙,腊月快要过完的时候,身上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他自己一想:这怎么过年呢?不敢和妻子明说,偷偷拿着一根棒子,从家里溜出来,潜伏在坟茔地里,希望有独身从这里路过的人,抢劫他的东西。盼望得好苦,但却渺无人迹;而又寒风刺骨,再也受不住了。料想绝望了,忽然看见来了一个罗锅。心里暗自高兴,拿着棒子,突然跳出来。原来是个老头儿背着口袋站在道旁,哀求说:“我身上实在没有多余的东西。家里没有一粒粮食,刚才从女婧家里讨来五升米。”某乙把米夺过来,还要扒老头儿的棉袄。老头儿苦苦哀求,某乙可怜他年老,把他放了,背米回到家里。妻子问他从哪来弄来的,他欺骗妻子,说是讨回来的“赌债”:偷偷一想,这个办法太好了。第二天夜里又去了坟茔地。潜伏了不长时间,看见一个人,拿着棒子来了,也投进了坟茔地,蹲在那里向四处眺望,料想可能也是劫道的。某乙就迟迟疑疑地从墓后走出来。
那个人惊讶地问道:“干什么的?”某乙回答说:“行路的。”那人又问:“怎么不走呢?”某乙说;“等你呀。”那个人禁不住笑了。两个人心里明白,都讲了自己的饥寒之苦。夜深了,也没劫到什么东西。某乙想要回家,那个人说:“你虽然作了劫路的强盗,但却还是一个雏儿呀,前村有个出嫁姑娘的人家,操办到半夜,全家必然懈怠了。你跟我去,得到的东西平分。”某乙高兴了,就跟他去了,来到一个门口,听见隔壁有烙饼的声音,知道没睡,藏起来等着。不一会儿,有个人担着扁担出来,到井里去打水,两个人趁机闪了进去,看见北边的屋子灯火辉煌,别的屋子却黑洞洞的。听见一个老太太说:“大姐,到东屋去看一看,你的嫁妆全在柜子里,忘了上锁了。”又听见了少女撒娇的懒惰声。两个人心里很高兴,偷偷奔向东屋,黑暗之中摸到了卧柜,打开柜盖伸手往里探探,深得不见底。那个人对某乙说:“你进去!”某乙真就进去了,拿到一个包裹逃出来。那个人问他:“拿净了吗?”某乙说:“拿净了。”那个人又骗他说;“再搜索一下。”说完就关上柜盖,加了一把锁,走了。某乙锁在柜子里,又窘又急,无计可施。不一会儿,有人用灯火照亮进来了,先照照柜子。听老太太说:“谁给锁上了。”母亲和女儿就上了床,熄灯就寝。某乙很着急,就做出老鼠啃咬东西的声音。女儿说:“柜子里有老鼠!”老太太说:“别咬坏了你的衣服,我太劳累了,又困又乏,你应该自己去看看。”女儿穿衣起床,打开锁头,掀开柜盖,某乙突然跳出来,女儿大吃一惊,一头栽倒在地。某乙拔开门闩逃出去,虽然没得到什么东西。却暗自庆幸逃出来了。出嫁女儿的那户人家被盗了,传播到四面八方。有人议论是某乙偷的。某乙害怕了,往东逃出一百多里,被一家旅店的主人雇佣当伙计。过了一年多,流言稍稍平息了,才把妻子搬去同住。不当棒子手了,这是他自己讲的,因为类似申氏,所以写下来,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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