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艺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艺始可贵，失道、丧德、违仁，为含灵巨贼。先器识而后文艺，岂非非之谓欤？

大言以欺世，妖言以惑众，久之，以为本当如此，是失道、丧德、违仁也矣。

言不由衷，犹可恕也；不明真相，犹可恕也；言不由衷而故言，不可恕也；不明真相而观场，可不悯乎？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倜傥非常之人能受天磨，岂乐受天磨乎？实不得已也。“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清代外史》记弘历叱纪昀曰：“‘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汝何敢妄谈国事！’夫协办大学士，位亦尊矣，而曰倡优蓄之，则其视群臣如草莽，摧残士气为何如者。”顷闻纪昀为协办大学士，事在弘历没后，故不足信，然文艺之臣，乐为倡优者，代不乏人焉。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杀荣辱之权在帝王家，不货，则枯萎焉、就死焉。生王权之世，无可逃遁，哀哉。

“诗穷而后工。”顾随谓中国诗歌史，可以“无可奈何”四字括之。先严语我曰：你看古今诗人，哪个不是要饭的？

袁子才云：“人无风趣官多贵，案有琴书家必贫。”和坤潇洒风趣，官亦贵；随园案有琴书，家不贫。

以艺为生，几如行乞，艺者，钵也。然摇尾以乞怜、低眉而乞赏、婉娈而乞顾者，彼何人哉？

揣摩有力者之意，眛心喧哗；揣摩有钱者之好，阿谀奉迎；揣摩无知者之愚，诡诈煽惑，纵有大名大利，终是乞食相。

世谓国家级会员，国家级水平；省级会员，省级水平；县级会员，县级水平。非会员，无水平矣。

世谓主席胜副主席，副主席胜理事，理事胜会员，会员胜非会员。昔年有建碑林者，以此为序，昭穆森然。

人一为官，则自谓无所不能，稍涉艺事，睥睨一世。动静之际，掌声雷动，久之以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耳。

当世艺人，入展获奖之外，无暇旁顾。

若写作，若写字，若画画，大都一人之事，与行会何干？有行会，则有登龙之术。

期期谈文化修养者，往往技法鄙陋。

江湖中人欺世而大谈艺术，人皆鄙之、笑之，踞高位、享大名者欺世而大谈艺术，不知者山呼万岁，知者腹诽而不言。

浅薄者必矜持，派头十足，无障眼不成戏法耳。

某庠学官寥寥百余字，可见其拙；某序教授只一字，可见其陋。拙陋岂在一人，可见一代之人文焉。

艺家有钱，世谓其艺必高，不尔，汝何不发财。

2021年6月23日